有没有那种女主死都不原谅男主,并且跟男二在一起快乐生活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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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救下一风月女子,想对她负责。
他说我太过端庄,不识风趣。
我面上黯然神伤。
暗中却对他幼弟使眼色,“他今夜定来不了,你来吧。”
1.
成婚多年,我始终无所出。
夫君心里有人,是旧时宁国公府的嫡亲小姐莹瑶。
可惜她家道中落,充作官妓。
她在教坊司一日,我夫君就包了场子一日。
谁都知道她是他的人。
惹不得。
坊间都说,千金难买咸安侯一片情深。
坊间也说,我是全汴梁最窝囊的人。
夫君将她赎身迎回府那日,春光淡荡,玉炉沉水。
不似我进侯府那日,没完没了地下了整宿的阴雨。
当时他说,娶我并非他本愿,做个表面夫妻即可,他是断不会碰我分毫的。
纳妾当日,他让护院将我软禁在内苑。
他说,怕我心里不舒服,还是回避的好。
实则是怕莹瑶受委屈,不愿让她看见我。
他给了她平妻的礼遇,从正门迎进来的。
他说,那是他俩儿时的约定,是我这种人不懂的情分。
“你啊,就是性子太软,才会让一个勾栏女骑到你头上去。”
王府春日宴,王妃拉着我的手,满眼怜惜。
“夫君的话,妾身岂敢不从。”
我垂下眼,眉眼怯弱。
“这事儿也奇怪,”王妃皱着眉头问我,“侯爷若要纳妾,大把良家女上赶着,又何故非要纳那花魁娘子,坏了自己名声。”
“这事都怪妾身……”
我抢着回答,却吞吞吐吐。
“这与你何干?”
“怪妾身……”我红着脸,犹豫再三,“怪妾身不够风趣,未能让夫君他……”
“风趣?”王妃满脸疑惑。
王妃想再问,我却怎么都不愿多说。
像是藏着什么难言之隐。
身旁嗑瓜子的夫人却听懂深意,扑哧一笑,不嫌事大,“娘娘,这治病啊,需对症下药。”
“什么病需得花魁娘子来治?”王妃迟疑片刻,倒吸了口气,“难不成是……”
我隐晦地点点头。
引来厢内诸位夫人窃窃私语。
“不行了?”
“不会吧,侯爷正值壮年,怎地就……”
“哎呀,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中看不中用啊。”
“你小点声……”
“唉,可不是,愁坏妾身了。”我提高声量,噙着帕子拭泪,“死马当活马医,妾身只盼着夫君能好起来。”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如此说来也是合理。”王妃看我的眼神愈发怜惜,“只是难为妹妹一番苦心,真真是贤妻难得。”
“我也是当诸位姐姐是自己人,才多说一嘴,”我语气惶恐,一脸胆小怕事的模样,“还请姐姐们莫外传。”
众人皆点头。
“妹妹放心,这事儿定传不出这席间。”
笑话。
以诸位夫人的能力,这事儿自然是我人还没回到侯府,就传到外省去了。
他既然对别人一往情深。
咱能怎么办呢?
只能满心欢喜地成全他了。
2.
长安街上。
路上行人瞧见侯府的马车都指指点点。
“就是这个咸安侯府吧。”
“啧啧,年纪轻轻就不行,娶再多花魁也是白搭啊!”
“仗着茅坑拉不出屎。”
我人前脚刚踏进府门,一琉璃盏便被掷到我裙边。
碎了一地。
那是我的嫁妆。
我兄长从南岭千辛万苦托人给我带来的。
“怎么回事?”婢女逮住在主屋乱翻东西的小厮,“谁准许你们乱碰夫人东西的?”
“不就是一盏琉璃灯,”主屋里走出一女子,“宝贝得像没见过似的。”
莹瑶,我夫君的宝贝“良药”。
她捏着裙边走过来,眼底不减当年傲气,“几年未见,你还是这么上不了台面。”
“笑话,勾栏女也配与我们夫人说……”
婢女话音未落,便被人掌了嘴。
莹瑶手上用足了劲,一巴掌把我的人打摔在地上。
“我那西厢房夜里风大,侯爷夜里冷,睡得不舒服,”她抽出帕子,扫了扫手,笑得娇媚,“便让我与你换一个屋住,你没意见吧?正好那冷清,适合你。”
见我没说话,她抬脚又踩碎了琉璃碎片。
“你长兄在南岭可安好啊?”
几年前,她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彼时,她在汴梁风光无两。
因着她父亲是当朝国舅爷,深得圣宠多年。
时逢夫君生辰宴将至,她为了在一众官家女子中脱颖而出,特地找了人去南岭做了一身刺绣。
她要得急,可刺绣便是熬坏了绣娘的眼睛,也需得些时日。
一来二去,便耽误了。
眼见得赶不上生辰那日穿,她十分恼火。
“一群废物,既然水运赶不上,那就走官道啊!”
“小娘子,如今南岭饥荒,这赈灾的粮食全靠官道日夜兼程地送下去,哪还有空位置运您那金贵的绣服。”
“他们少吃一顿又能如何?”她冷笑,“让南岭那头管事的人有点眼力见,谁的事情更重要?”
南岭管事的,正是我兄长。
他中了进士后,不顾周围人说他傻,弃了汴梁城的大好前程,请了命去南岭治水。
山高水远,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
莹瑶的话传到兄长那,他连个回信都没有。
鸟都没鸟她。
气得她让国舅爷直接贬了兄长的官,挨了板子。
那绣服到底是以耽误了赈灾粮为代价,日赶夜赶地送了上来。
怎知她吃多了些甜食,死活穿不进去绣服。
气恼之下,莹瑶拿起剪刀直接裁了。
“定是那些绣娘偷懒怠慢!全打发了去卖奴做妓!”
生辰宴那日,王妃谈及我兄长赈灾有方。
“听闻林家还有一嫡女?”
我忙走到跟前跪拜,“娘娘万安。”
“模样生得标致,”王妃打趣,“看着倒是和侯爷有几分般配。”
就这一句玩笑话,惹恼了莹瑶。
她眉眼弯弯地说:“娘娘,说来有件奇事。前几日我收到南岭那头寄来的绣服,说是孝敬我的。”
她让婢女当众呈上来那件被裁破了的绣服。
“用了官道连夜送上来的,真真是折煞我了。”她脸色一变,“多少灾民等着赈灾粮救命,却被那人用来贿赂,蒙蔽圣听!”
“何人竟敢如此大胆!”王妃震怒。
莹瑶站起身,俯视我,抬手扬了呈着绣服的木案。
木案尖角直愣愣地砸在我额角。
渗出了一道血痕。
“林家妹妹看看,这绣服上的徽标,你可认得?”
那徽标是我长兄的官印。
她问我:“你长兄在南岭可安好啊?”
3、
长兄死了。
因为那件绣服。
一个一心报国,为了治水在南岭受了十几年热毒折磨也不肯后退的人,死在了无人知的远乡。
背上了永远洗不清的,贪污受贿的骂名。
我开解自己,恶人会有恶报的。
我等啊等,等了好几年。
从闺阁娘子等到嫁为人妇。
终于等来了他们自露马脚。
国舅爷因结党营私被流放了。
而莹瑶也被充了官妓。
可没过多久,我夫君便把她救了出来。
他说:“莹瑶单纯善良,国舅爷的事与她无关,她不该遭此横祸。”
她骄横跋扈,他说那是真性情。
我如履薄冰,他说我不识风趣。
我蹲下身,将地上的琉璃碎片一片片捡起来。
“我兄长死了。”
“死了?”她扑哧一笑,“真是不中用。”
“知道他为什么死吗?”莹瑶一副上位者姿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活该他早死。”
我抬眼看她。
“怎么不服气,”她眼底轻蔑,“你兄长若真有本事,岂会客死他乡?你若真有本事,又岂能让我进府?你们林家都是没用的种,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
“还不快搬走!”
她的婢女指着小厮的鼻子骂,气焰嚣张。
我的婢女挡在嫁妆箱子前,寸步不让。
莹瑶当即眉头一皱,转头看蹲在地上的我。
“你这是何意?侯爷的话你也敢不听?让你搬出去偏房,你听不懂是不是?”
我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捡,她极为恼火。
扬起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却在看见了我身后的来人,堪堪停住了。
我回头,望见夫君一身绯色官服,临风而立。
他眉眼生得极好,看人时更添了几分高位者的矜贵。
惹得多少汴梁城的官家女子暗中倾心。
可惜了。
是个睁眼瞎。
“又绿哥,你可回来了!”莹瑶捂着帕子,软着身子,眼睛一转就红了,“姐姐若不愿意搬走,奴家不搬就是了,只是奴家实在担心又绿哥的身子,夜里着凉……”
她边攥着他的官服哭,边瞥了一眼我。
一脸看好戏的小人得志样。
夫君缓步走到我跟前,余光扫过碎了一地的琉璃盏。
我抬眼看他。
他眉梢偏冷,避开我的眼。
“起来。”
话音未落,便当众将我拉进了屋。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谁也不敢进来。
他性子深沉,鲜少有如此动怒的时候。
屋里,炉香袅袅。
他松开手,瞪着我,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只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我挑起眉毛,顺着木椅子坐下。
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
他见我喝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心思喝茶!”
水是冷的。
我举起杯子,一脸无辜。
“妾身给夫君倒的,夫君莫急。”
他顺手接过,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
冷得他直咳嗽。
“哎呀,夫君怎么啦?”
我十分着急,噙着帕子帮他擦拭水渍。
刚碰上,他就紧捉住我的手腕。
黑眸深深盯着我,语气冷淡得让人发怵,“你说我不行?”
“什么?”我眨巴眼睛。
他抿着嘴,眼里怒意上涌。
呦,原来是这事。
“妾身实话实说啊。”
我非要给他添把火。
“实话实说个屁!”他有生以来头次口出污秽,毫不顾忌形象,“我俩都没试过,你知道个嘚啊!”
“可新婚那夜,夫君你确实不行啊……”
“且不说我立了誓言,绝不碰你,旦说那夜,我就脱个外衣,你看我那眼神像看白切鸡,还时不时地轻蔑冷笑,”他越说越着急,“那是我的问题吗?”
好咯。
“呜呜,”我开始掉眼泪,“都是妾身的错。”
“打住打住,”他没好气,“你知不知道,今日下朝后,我是怎么回府的吗?”
往日里,这厮看着清高冷傲,实则臭屁惯了。
平生最爱下朝回府时,骑着骏马,穿着绯色官服,招摇过市,享受着一众人等艳羡的目光。
“骑着我的马还没过宣武门,就瞧着身旁人打量我的眼神愈发奇怪,有点还带着怜悯的意思……”他阴恻恻地笑,“还个上来卖药给我的,说什么祖传良方!你到底在王妃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
“王妃问妾身,那花魁娘子有何长处,能让夫君你不顾名声也要抬进府?妾身想来想去,那花魁娘子最大的长处不就是以色……”
“胡闹,”他吼我,“莹瑶是那样的人吗?”
是是是。
你家花魁娘子卖艺不卖身,平生最烦以色事人。
“妾身不敢说妹妹是罪臣之女,怕连累侯府,想来想去只能出此下策。”
“你这找的是什么理由?你让我如何自证清白?”
“那妾身下回见着王妃,定告诉她,在莹瑶妹妹的苦心相助下,夫君终于又行……”
“胡闹!”
他被我的真诚发言说得哑口无言。
屋内,静默了一阵。
被莹瑶翻乱的册子,在暗风里翻了一页。
“让你搬院子是我的主意,你为难她做甚?”
我没接话,只是低着头。
“我知你心里不舒坦,”他语气缓和了不少,“只是我当日娶你,实属无奈。”
“或许,”他犹豫着,终还是开了口,“我该与你合离,放你去寻更适合你的郎君。”
合离?
他这话说得可笑。
他离了我,大把女子对我这正妻位置虎视眈眈。
我离了他,怕是连生计都成问题。
他自然是吃准了这一点。
说这话,不过是想显得自己宽宥。
“妾身不愿离开夫君。”
果不然,他眉头一展,“你还是别对我用情过深的好。”
“妾身不愿夫君为难,”我神色不忍,“若非得让妾身搬院子,妾身只有一个请求。”
“你且说。”
“妾身不想住那偏房。”
“为何?”
“那总让妾身想起夫君与莹瑶妹妹,”我语气委屈,“妾身……”
“我明了,你也是心里有我,”他面露愧疚,“既如此,你想搬到何处去?”
“隔壁南苑。”
我到底还是说出口了,心中不由得跳快了几分。
“南苑?”他思索片刻,“那地荒芜,已许久不住人,你去那——”
“嗣若还住在那。”
嗣若。
咸安侯府的庶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这两个字一出口,夫君立马换了脸色。
抬眼打量我时,多了几分朝堂上诡谲暗涌的深沉。
像要看穿我。
“他年岁尚小,长嫂如母,需得人管教。”
“你倒是关心他。”
他话里听不出情绪。
“妾身也是为夫君官声着想,老侯爷生前最惦记的就是他,如今他独自住在南苑,也少了个长辈管教,免不得学坏。”我努力稳住自己的气息,“况且他眼瞎病弱,久卧病榻,妾身既执掌中馈,又岂能置之不理?”
也是。
隔壁南苑住着的,不过是个眼瞎病弱,貌丑无权势的庶弟。
连床都下不了的人,又能对他有什么威胁。
更何况,这事确实瞒不住,时常有人借此事在朝堂上参他一本,实在麻烦。
如今我这个糟糠妻愿意接这个苦差事,何乐而不为呢?
“你实在是,”他不禁由衷感叹,“对我用情太深。”
4、
从主屋搬到隔壁南苑那日,我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子。
“夫人实在是太软弱怕事了,连争都不争一下,”府中的老嬷嬷都为我捏把汗,“往下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莹瑶特地带着婢子来看戏,停在了南苑府门前。
青苔荒芜,杂草丛生。
似几百年未曾被人叩问过。
莹瑶捂着嘴笑:“也不知道往后只能与一貌丑瞎子度日,是何等美妙滋味啊!姐姐啊,可真是贤惠。”
“啧啧,”那婢子狗仗人势,阴阳怪气,“这里头再进去,就是死人地了,晦气!”
说罢,还往门口吐痰。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走远。
远到看不见踪迹。
转头,望向残旧厚重的府门。
南苑后头,是汴梁行宫的青景山,山顶庙塔高悬,隐在黛色云雾中。
我的贴身婢子正欲敲门。
“不用敲了,他不会开的。”
“也是,瞎子怎么会开门呢。”
她推开门,盘根错节的藤蔓差点绊住她。
我搬开角落的石头,剥开眼前的树枝,露出了走向主屋的路。
沿着前院主屋走去,婢子问我:“小郎君住在哪?”
“在后院。”
南苑的格局错落蜿蜒,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这路好生难走,夫人你怎么这么容易找着路的?”
推开主屋门,里头清雅别致,宽阔纳凉。
“哇,这儿竟比侯府主屋还大。”
“从前南苑是老侯爷住的,他喜静避世,所以嫌少人知道。”
“可老侯爷去了多年,这主屋干净得好似前不久才有人住过。”
我熟稔地从木柜里拿出沉香,点了香炉。
“小厨房在后头,你去生个火,煮个阳春面。”
婢子转身去了小厨房。
只听见她激动地喊道:“夫人,这竟食材齐全,后头还有养鸡种菜!哇夫人,你看后山竟然有湖,这般开阔,别有洞天!”
“这真的还是侯府吗夫人?”她欢喜地跑出去,脸上全然没了方才的丧气,“简直像行宫一般!嗳,夫人你要去哪啊?”
“我去后院。”我语气平静,“不必跟着。”
前院通往后院的路更难走,连着青景山,野草茂密,百年老树遮蔽天日。
远处寺庙钟声回荡。
行到小径深处,又见一门。
我推开,里头便是后院。
春风融,柳如烟。
一只花猫闻声而来,蹭了蹭我的裙边。
我伸手想去摸时,它又跑开,一直跑到楼阁之下。
半段残垣上,坐着一小郎君。
嗣若。
猫朝他那去,跳到他腿上,打了个哈欠。
咸安侯府有个秘闻。
老侯爷在南苑藏着个瞎了眼的丑陋怪物。
可事实却是,小公子病弱,从未出过门。
更鲜少见人。
但他长得实在美艳,特别是咳血的时候。
一喂药就哭,一哭就喊我闺名。
“阿泗。”
听得我心尖尖一颤。
好想把他搞哭。
5、
“谁?”
嗣若抱着猫,眼上覆着冰缎柔纱,风卷着纱缠着发丝。
模样敏感又易碎。
我拽下他的柔纱。
露出一双如清河般静流的黑眸。
可惜了,是个瞎子。
“昨夜里哭着喊的名字,今日便忘了。”我抚上他的脸,“真是薄情人。”
他抿着嘴,躲开我的手。
耳朵却不自觉红透了。
“还给我。”
他伸手,想抓住丝带。
“还什么?”
我故意使坏,将丝带藏在背后。
他不愿多纠缠,冷着脸和我拉开了距离。
我又将丝带覆回他眼上,凑近他。
他闪躲,对我很是疏离。
“今日这日头毒辣,”我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身边,踮起脚尖,在他发后打了个结,“难为你在这等我许久。”
听到这话,他别开脸。
却在我绑好丝带,收了动作之后,一把将我揽在怀里。
用力得好似要将我纳入他的一呼一吸里。
“今夜还走吗?”
他低声闷闷道,语气像小兽不敢伸爪似的试探。
“嗯,半个时辰后就走。”
我存心欺骗玩弄他。
他不语,箍住我腰的手紧了又紧。
一个病弱之人,哪来这么大力气。
“怎么?半个时辰不够吗?”
“你说呢?”他咬着字,喊我闺名,“阿泗。”
气息乱蹭着我的耳垂。
“放肆,”我推开他,“谁给你胆了,岂能随意喊我闺名?”
“昨夜里求着我喊的名字,今日便不许了,”他没让我挣脱开,“真是薄情人。”
我用力推开,他身弱不敌,后退了几步,撞在方才坐着等我残垣上。
这一撞就咳了起来。
一咳就停不下来,直到呕出了口血。
他习惯性地抬手,鲜红的血胡乱蹭在他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脸上。
我凑过去扶他,抽出帕子想帮他擦干净。
他却生起气来,不让我碰他。
我一抬手,他就拍开。
“别闹。”
“有他的味道。”他抬眼看我,因方才咯血,眼里盛着水雾,像只受惊的兔子,“我不要。”
我抽回帕子,语气有些冷意。
“我从不让他碰我东西。”
说完便要起身走人。
他从身后将我抱住。
“阿泗别走,我会乖乖的。”他示软讨好,“你说好的,会陪我半个时辰。”
我低头,看着他抱住我的手。
指节分明,干干净净。
干净的东西,就是被用来玷污的。
“我不走了,以后都是,我在南苑住下了。”
6、
和嗣若的这段关系,是个意外。
夫君救下莹瑶的那日,我便明白一个道理。
仇,得自己报。
但关键是如何复仇才能不牵连我的母家,又能把我自己摘干净。
毕竟为了她,搭上我的一生不值得。
我也答应过我兄长,定要好好活下去。
连着他的那一份。
既然夫君那么爱莹瑶,我便成全他们。
让这对男女,溺死在他们的爱河之中。
无声无息的。
“夫人,这药只能用一成,用多了身子亏空,救都救不回来。”
城南郊外的大夫,嘴严惜命。
我只说,“自家夫君不太行,我又盼子心切。”
他便拿出了深柜中的宝丹。
“这丹磨散了,混一点在香炉之中,便可在鱼水之欢时为夫人助力。”
“那可易察觉?”我隔着帷帽,掐着嗓子说话。
“这丹化成香,无色无味,功效尽了,便消散在空中。”
我重金买了一颗。
“我且试试,若有成效——”
“老夫的宝丹,夫人大可放心。”
“此事隐晦。”
“这是自然,这事你知我知。”那大夫点头哈腰,眼中露出些许狡黠,“只是劳烦夫人切记,此物不可多用,过了一分的量便是十分的毒。”
我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大夫身旁的小厮问:“这是哪个府里的夫人?”
那大夫遥遥看了一眼我渐远的马车,把玩着手里的金叶子,定眼细摸了片刻,瞧见边角难以觉察的小印记。
“这钱是从教坊出来的。”他吐了口痰,“哪家夫人敢用这玩意,还不是那些个贱蹄子勾搭人的手法。”
“教坊那还有这么有钱的主儿?”
小厮眼馋那金叶子。
“你去探查一番,”那大夫眯着眼睛,“哪家大人既不太行,又喜欢往教坊跑的,定是他养着的。”
马车从城南郊外驶向教坊司,停在无人的窄巷中。
我在那里安静地等着。
巷子外头是香车宝马,流光蜿蜒的教坊司。
今日,咸安侯府的大人又包了花魁的场子。
“这侯爷真是情深,想来过些时日,便会将那花魁迎回府中。”
“哪有那么容易,这侯府的脸面不要了?听闻朝中多弹劾侯爷,只怕这事悬得很。”
“不过这花魁娘子倒是好本事,哪里就能让侯爷念念不忘呢。”
来往的人经过巷口。
却无人留意过巷子深处的马车。
直到一个弱小的身影,隐在人海中,贴着墙如鬼魅般,停在马车前。
“夫人。”
她敲了敲马车。
我半掀起帘子,将宝丹递给她。
她是教坊司的人,是莹瑶的侍女。
同时,也是我安插在她那里的眼线。
她阿娘原是旧时宁国公府的婢子,因模样标致,被莹瑶她娘构陷勾引夫主,活生生被乱棍打死了。
恨意,使我和她结成稳固的联盟。
“她近来如何?”
“坊中都说她不可能赎身入侯府,且近日侯爷来得不如往日勤快,她很是焦虑。”
“焦虑才好,越恐惧越会走偏径。”我看着宝丹,“你教唆她用着,两分的量慢慢下,不能操之过急,让他俩成瘾便可。”
“若是用完了,我去哪里再取?”
“我不便常常出府,容易惹眼,”我思索一番,“侯府的南苑你可知?有个狗洞,对着西南角无人看守的城郊河,每月初一十五我会在那放置匣子,你去取便可。”
“明白了,夫人万事小心。”她垂下眼,“只盼事成,我便可给我阿娘一个交代。”
“万事小心。”
万事,都顺利进展,除了那个意外。
嗣若。
住在南苑多病丑陋的庶子。
十五月圆夜。
我趁着夫君去教坊司的空档,在南苑狗洞藏匣子。
“谁?”
嗣若的声音在我身后轻飘飘的掠过,吓得我匣子落地,宝丹滚落,直直停在他脚边。
我回头的瞬间,不敢说话。
他那双眼睛在月色里过分清明,像洞悉一切的神明。
他原来生得如此好看。
正当我不知如何解释时,他伸出手,朝空气挥动了几下,“谁在那?”
幸好,他是个瞎子。
我蹲下身,凑到他脚边去捡那颗宝丹。
野猫从他脚边蹭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屏住呼吸,将宝丹收回匣子里,打算起身。
谁知,他抬手一落,摁住我的头,低头俯视,眼中毫无波澜。
只有一股不属于他这副身子的狠劲。
让我不得不跪伏,无处可逃。
“我是你嫂嫂。”
我双手环住他的小臂。
他肌肤的凉意透过衣袖,浸润我的手心,让人后背不自主地发寒,只得语气愈发示好温柔。
闻言,他落在我头顶的手滑到我的脑后。
似狩猎者赏玩猎物,又似位卑者以下犯上。
故意招惹。
“是吗?”
“是。”
“嫂嫂,为何潜夜而来?”他面上清冷地说着冒犯的话,“历来只有私奔才夜逃。”
我咽了咽喉。
利益捆绑的关系才最为稳妥。
他对我有所图,我对他有所图,所谓的爱意才能像墙缝里的野草般冒出。
我环着他的手,缓慢起身。
直至与他平视。
“你若能助我,侯府的主位便是你的。”
他抽开我的手,不让我碰他分毫。
“我如何能信嫂嫂?”
我抿着嘴,“你要我怎么证明?”
他拿着帕子,一点点擦干净被我碰到的地方。
显然易见,很难讨好。
我心下惴惴不安。
南苑风过,野草肆意摇曳。
他擦干净最后一寸。
忽然抬眼看我。
似深潭静水,差点让人错以为他看得见。
“若我坐上夫主的位置,是不是嫂嫂也是我的?”
我呼吸一滞,愣住了。
“如此,那我便提前占有也无妨吧?”他说。
雨夜迅猛,屋内暖意腾升。
我透过层层月光轻幔,瞧见窗外雨打海棠花开。
“走神?”
他声音有些低哑,尾音带着点惩戒意味。
我别过头。
月光太亮了。
将什么都照得一清二楚。
“有点冷。”
我红着脸,指了指屋内烧尽的炭火。
他起身,又添了点。
“你就用这些?”我问他。
粗糙的炭火,显然是被下人轻慢了。
他没答话,摸索着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
摒除了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关心我?”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愈发贴耳。
“我下次带点好的给你,你身体弱,别——”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捉住我的手腕,将我又拉进层层垂幔的包裹中。
他的体温淹没了我的话音。
我喘不过气,推开他。
“怕了?”
他轻笑。
“不给你带了,”我不自觉地威胁他,“不是说体弱多病吗?我看你明明就……”
“就什么?”
他故意勾我话。
我不说了,不看他的眼睛。
又意识到,他根本看不见我。
于是我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明明这么害怕,还敢来招惹我。”他指腹绕着我的头发,很是温柔,“他可真是,不识好歹。”
我垂下眼,感受着他的呼吸。
“我不能常来,但你缺什么,我可以给你送来。”
他抱紧我。
良久。
“阿泗,别对我太好。”
7、
搬来南苑,是有意为之。
莹瑶的侍女暗中与我说,莹瑶性子急,下药较之寻常更猛些,夫君已经成瘾。
所以我将他的隐晦之事传到王妃耳中,再由王妃传遍朝中。
表面上,给他迎娶花魁女的事情安个由头,我又能赚个贤妻的名声。
背地里,也为莹瑶下药之事,埋了隐线。
再借她的手,夫君的嘴,躲到南苑来,避个一干二净。
外头传我有多窝囊,那这事我便可摘得多清白。
“夫人,侯爷传话,王府的宴席他带莹姨娘去,夫人在家守着便可。”
“知道了。”
我关上南苑的大门,可外头的婢子没走远。
“唉,这侯府只怕很快就是莹姨娘做主了。”
“前几日她刚打死了一个貌美的婢子,只因她帮侯爷递了壶茶水,死状极惨,吓得我整宿睡不着。”
“侯爷没说什么吗?”
“能说什么,默许罢了。”那婢子叹了口气,“他们从不把我们当人。”
南苑后山头钟声响起。
久久回荡。
直至日落时分,又有人叩响了南苑的门。
“夫人,侯爷有请。”
“何事?”
“侯爷未说,”那小厮犹豫了一下,又对我说,“夫人,莹姨娘今日在王府受了人白眼,正撒气呢,您小心点。”
王府的人不待见她,也是正常。
先不说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便是原先当嫡亲小姐时,她行为骄横,也惹了不少官家小姐的怨怼。
只是当时众人,敢怒不敢言罢了。
而如今,也不过是仗着咸安侯府的威风。
只要夫君在,她的靠山就永远在。
谁也扳不倒她。
这个时候叫我过去,想来是要拿我出气了。
“多谢。”
我对小厮说。
提着裙边,秉烛一路走到主院。
院内,竹影重叠,烛光明明。
出乎我意料,莹瑶看见我时,脸上堆满笑意。
“姐姐来啦!”
她牵着我的手,将我拉上桌。
“侯爷去更衣了,劳烦姐姐等会。”
莹瑶让婢子给我添了一副碗筷。
“姐姐在南苑住得可好?”
她夹了片肉丝给我。
“还要伺候那残眼的,真是难为姐姐了。”
我咬了一小块,余光瞟到床边的香炉。
“无妨,我是主母,自然要担负起些责任。”
“主母?”
她笑了笑,眼里掠过冷意。
“这侯府主母的位置,不知道坐起来是何滋味?”
我没搭腔。
她懒懒地勾着唇,问我:“这肉好吃吗?”
“不错。”
“姐姐没吃出些熟悉的感觉吗?”
我心头一跳。
“此话何意?”
她笑得愈发得意,遣了婢子。
“将后厨那人请上来。”
不一会儿,小厮将一女孩从后厨带了上来。
不过一眼,我便认出那张脸。
虽多年未见,但我认清时,脑海里轰然空白了。
阿念。
我兄长唯一的孩子。
她模样怯弱,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但在看清桌边的我时,愣了几秒后,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姑姑。”
她潸然泪下,不顾众人,朝我奔来。
“姑姑!”
她撞进我怀中时,宛如小时候笑着找我的模样。
直至此刻,我才回过神。
望着那张像极了我兄长的脸,我紧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手上的粗茧刺到。
那是一双干了太多苦活的手。
她才多小啊。
“你怎么……”
我话没敢说出口。
她怎么还活着?
兄长出事后,连带着家中老小都斩了首。
圣上看在我母家的功勋上,才未连累九族。
我与母亲一直以为她早就死去。
“爹爹……”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忽然意识到什么,怯生生地望向莹瑶,不敢再说话。
我心下了然。
定是我兄长舍命救下,藏在了某处养大。
又来不及与我们说。
南岭据此,山高水远,她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又认不得回家的路。
想到这,我紧紧地抱住她。
就像小时候被欺负时,我兄长紧紧地护住我一般。
他说:“妹妹没事,有兄长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真是让人羡慕呢,”莹瑶拍了拍手,“难为你兄长了藏得严实,可叫我好一顿找。”
我冷着脸看她。
“你想做甚?”
“这就是你对恩人的态度?”
她走到我面前,猛地拽住阿念的头发。
阿念疼得哭了出来。
我倏地推开她,上去一巴掌脆生生地扇在她脸上。
“恩人?我兄长怎么死的,你我一清二楚,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可下一秒,她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像变了张脸似的,委屈地哭了起来。
“奴家千辛万苦托人将阿念妹妹从南岭带上来的,姐姐打奴家做甚?”
她话音刚落,我就被人推倒在地上。
转过头,是我夫君那张冷峻的脸。
“放肆!”
他抬手,不由分说地扇了我一巴掌。
直直将我扇出了血。
“姑姑!”
阿念焦急地想扶起我。
却被夫君的随从拎住脖子,阿念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放开我!”
“让她闭嘴。”夫君冷冷地说。
“别为难孩子,”我扶着椅子起身,嘴里含着血,“有什么冲我来。”
我抱住阿念。
她小心翼翼地在躲在我怀里。
夫君扫了袍子,坐在了主位上。
莹瑶捏着帕子,走到他身旁。
夫君伸出手,牵住她,安抚着。
“罪臣之女,我侯府从不私藏。”他看着阿念说。
这话说得可笑。
他手上牵着的,正是另一个罪臣之女的手。
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意思,他黑着脸呵斥我:“莹瑶早就赎了身,更何况她父亲的罪与她何干?”
“我兄长早就洗清罪名!”
“这是你和夫君说话的态度?”他提了声音,“跪下。”
阿念被他的声音吓得缩了一缩。
我怕他难为阿念,只能跪下。
“若不是莹瑶好心去寻,如今你这侄女还在南岭的乡下受苦。”他指着我的鼻子,“你非但不感恩戴德,还出手伤她!”
阿念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袖。
这事蹊跷,莹瑶肯定有所图。
见我不再说话,夫君看了眼莹瑶,悠悠地喝了口水。
莹瑶见状,走过来将阿念扶了起来。
“姐姐的侄女,自然就是奴家的侄女。”
她巧笑着,轻轻抚过阿念的头。
那是方才她狠狠拽过的地方。
“只是为了侯爷的名声着想,这罪臣之女实在不宜留在府中。”她手上温柔,“奴家在教坊司有相熟的姐妹,正想收了徒弟,好生教导一番。”
教坊司?
她想将阿念卖到那种地方。
原来是存着这种心思!
我夺过阿念,将她护在身后。
“唷,”她走回夫君身边,“姐姐别不识好歹,奴家这轻易可不介绍给别人的,教坊司的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既然你喜欢,何不回去待着,那正适合你这种人。”
“你!”她被我呛到。
我直直地盯着主位上一言不发的夫君。
他做这些,不过是在威胁我。
既不想背上宠妾灭妻的罪名,又想逼我让位。
“合离吧。”我一字一句地说到他心上去,“妾身多年无所出,实在难担侯府夫人的重任。”
我此话一出,他眉眼一动。
“既然侯府容不得阿念,我便带着她走。”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他终于开口。
莹瑶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屹然是胜利者的姿态。
我垂下眼,心中发笑,面上却开始酝酿眼泪。
“夫君……”我抬眼,一滴泪顺势落下,“妾身兄长只有这一个孩子。”
他眉头一皱,避开我的目光。
“妾身还记得初入侯府那日,依然今日这般下着细雨。”我语气示弱,很是柔软,像一个空守深闺却满心情意的女子,“……妾身是真心爱过夫君。”
闻言,他望过来,撞进我一双泪眼。
男人啊。
十有八九受不住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人。
不是因为有多珍惜这份情谊,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莹瑶出言嘲讽:“要走的人了,说这些还有什么——”
“罢了。”却被夫君打断,他看着我,犹豫开口,“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妾身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合离后,妾身仍想留在南苑。一来,妾身带着阿念不便回娘家,怕惹人非议;二来,顾及夫君颜面,更是老夫人有恩于妾,妾身仍想担起责任,照看庶弟;三来……”我跪在地上,“妾身不愿离开夫君,只盼能远远看上一眼便可。”
“哪有合离了还留在侯府的道理?”莹瑶出口反驳。
“别闹,”夫君牵住她的手,低声说:“左右需要人照顾那个瞎子,难不成你去?”
“奴家可不去,”莹瑶拉下脸,“随便打发个婢子去便可了,夫君为何还要……”
“若是随意打发了人去,朝中又有人拿此事参我!”
她不再说话,只是恹恹地撇了我一眼,“狗皮膏药似的。”
此事算是答应了。
我趁他俩眉来眼去之际,余光扫了眼站在床边香炉的侍女。
她察觉到我的目光。
不露痕迹地朝我点了点头。
看来,今晚便能成事。
我看向主位上的夫君大人。
“劳烦夫君赐我一纸合离书。”
如此,我便完全把自己摘干净了。
我跪地,深深朝他拜了一拜。
这一拜,再见便是黄泉。
永别了。
眼瞎的玩意。
8、
夜里打更人刚过,侯府主院响起一声尖叫。
随后,由如走水一般,恐慌地情绪蔓延至整个侯府。
直至南苑的门,被重重敲响。
“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我睡眼惺忪地推开门。
主院的婢子对我说:“侯爷薨了!”
“什么?”
“侯爷薨在……薨在莹姨娘的床上。”
南苑后山头钟声如约敲响。
宛如丧钟回荡。
“去王府,请王妃。”我对婢子说:“我更衣,随后过去。”
南苑府门一关,我对着高耸的墙壁,手没来由地抖了起来。
事成,没有我想得那么快乐。
更多的,是空落落的心。
我本意不想害人。
可我兄长死得又何辜!
我的手被人纳在他的手心里。
“别怕。”
嗣若摸了摸我的头。
“一会王妃到了,你就该出来了。”
我抬头望他,“这是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嗯,你做到了。”
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高墙外,延绵的山脉。
要越过多少座高山,才能一路抵达南岭。
兄长,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9、
“听说了吗?侯爷居然薨死在花魁娘子那,听闻死前还休了发妻。”
“谁不知道呢,实在太荒唐了!”
“这叫报应!”
“此事圣上追查起来,还抓了城南的那个大夫,他说自几年前起,花魁娘子就在他那买药,烧香炉,人证物证俱在。”
“难怪呢,瞧着侯爷年轻轻轻,原是这几年全被吸干了。”
“可不是,最毒妇人心!”
“那如今咸安侯府后继无人了?”
“那倒不是,听说还有个庶出的,捡了个大便宜。”
马车驶过长安大街,来往的人皆在议论此事。
这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却因实在离奇,仍是人们的饭后谈资。
今日,便是莹瑶斩首的日子。
“来者何人?”
嗣若站在我身前,亮出咸安侯府的牌子。
门口的狱卒吃惊地看了一眼他,连忙将门打开。
我们人已经走远了,还听见门口的狱卒小声议论。
“这就是那个庶出的新侯爷?不是说貌丑病弱又眼瞎吗?这生得好似谪仙一般。”
牢狱里昏暗阴湿,时不时窜出几只老鼠。
尽头处,莹瑶靠在斑驳的墙上,环抱着自己,囔囔唱着歌。
那是旧时宁国公府春日宴上,助她一举夺得都城第一美娇娘名声的歌。
那时的她,风头无两。
却坏事做尽。
谁都没办法动她。
再狠也不行。
也是这首曲子,让侯爷对她一见钟情,从此心中始终带着白月光的滤镜。
无论她后来做什么,他都觉得她始终是那个春日宴席上最明媚的女子。
嗣若走在我前面,开门的动静惊扰了她。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脸上惊恐得全无当日的蛮横。
等她看清楚嗣若的脸后,缩了缩肩膀,露出了女儿家妩媚的姿态。
虽然不认识嗣若,但她仍下意识地想用美貌换取男人的侧目。
这是教坊司教给她的。
“郎君……”
她上来,想揪住嗣若的衣角。
眉眼间全是讨好。
却忘却了如今自己一身腌脏的面目。
嗣若退了半步,她扑空了,却瞧见了他腰间悬着的那枚牌子。
上头写着咸安侯府。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再抬头时,看见了嗣若身后的我。
“你是!你是那个庶出的贱人!”
她惶恐地退了几步,又不敢置信地认真看着他的脸。
“你不是貌丑瞎眼,而且快死了吗?”
她的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游移,忽然醒悟过来。
“原来你们!原来你们竟然!”
她一直以为侯爷死了,我也没有好日子过。
毕竟一个身弱的女子,还能去哪呢?
我过得不好,她就很开心。
狱卒说,她一直在打探我的消息。
这一点竟是支撑着她在牢狱中的念想。
而如今,亲眼目睹,她明白了其中关系,气得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我要见王妃!我要见圣上!”
我无声地看着她发疯。
“要我帮你吗?”嗣若问我。
“不用,”我坚定地回答,“这仇,我要自己报。”
“我在外面等你。”
嗣若走出牢狱。
我拿出一件南岭的绣服,一步步走近几近奔溃的莹瑶。
那绣服,做工精细,繁复华美。
“我替你求了王妃恩典,”我将绣服拧成麻绳一般,“当街斩首对侯府影响不好,赐你白绫处死便可。王妃和圣上夸我贤惠,我想着白绫太素,你向来喜欢南岭的绣服,便给你带来了。”
我将绣服勒着她的脖子,她用力向前蹬,想抓我头发。
奈何之前狱卒早已在饭中给她下了药。
她通身无力,只能睁着眼,看着绣服死死勒着她。
一点点将她肺中的空气榨干。
“我兄长在南岭,一切安好。”
10、
从牢狱出来的时候,天还是亮堂的。
市井的吆喝声,让我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阿兄,琉璃灯!”
我身边路过几个小孩,往西街的摊子上跑。
我放眼望去,远远瞧见那摊子上的琉璃盏,在阳光下流光浮转。
摊子边上,站着一男子,手中拿着那琉璃盏。
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兄长。
“阿泗。”
原来是嗣若在等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看着他覆在眼上的白纱。
“我一直都知道。”
他牵住我的手,对我说:“回家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