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能把你虐哭的短篇小说?
(已完结)
十九岁那年,我出了一场车祸,给陈见阳买的生日蛋糕变成了糊。
那年陈见阳二十岁,抱着我血淋淋的身体不撒手。
送到医院时,我已经成为了一只阿飘。
一只只能跟在陈见阳身后的阿飘。
1
心跳仪没动静了。
我就飘在空中,病床上是我。
看来是死透了。
只有陈见阳在我身边。
他抱着我的手,头压在白色被单上,哭到喘不过气。
我伸出手想去碰他,却径直穿过了他。
我才意识到,我现在是一只阿飘。
爸妈匆匆忙忙赶来,两人互相支撑着才能勉强站着。
我想回到我的身体去。
我死了,爸妈会很伤心的。
可惜回不去。
葬礼办的不算大,陈见阳也来了。
遗照上的女孩还在笑着,我却笑不出来了。
爸妈就我一个女儿,怎么办?
陈见阳的生日成了我的忌日,他会愧疚死的,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什么也办不了。
阿飘是没有眼泪的。
我连宣泄的地方都没有。
或许是死的太突然,爸妈把责任都推到了陈见阳身上。
妈妈用拳头去砸他,他一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人。
妈妈说:“都是你!如果圆圆不去给你买生日蛋糕,她就不会碰上这些事儿!都怪你!”
妈妈,不怪他。
我飘在妈妈和陈见阳中间,试图用身体去挡住那些刀子一样的话。
可那些刀子穿过我,一把一把地,全部扎在陈见阳身上。
明明几个月前,妈妈还拉着陈见阳的手说,照顾好圆圆。
明明几个月前,陈见阳还在和我讨论,给你妈妈买什么礼物好呢。
明明几个月前,我和陈见阳是人人艳羡的青梅竹马。
陈见阳和妈妈说对不起。
曾经没事儿就到我家蹭吃蹭喝的陈见阳,连方家的大门也不敢进了。
十九岁的方圆圆,成了陈见阳的伤疤。
2
我死后的第一年,陈见阳二十一岁,确诊抑郁症。
他休学了。
整日整夜的呆在他的房间里。
我看着他画了一幅又一幅画。
画笔和颜料散落一地,药罐子混在里面,被鲜艳的色彩盖住。
画什么呢?
画六岁的方圆圆,别着小发卡,抱着布娃娃。
画七岁的方圆圆,背着书包,第一天上小学。
画八岁的方圆圆,骑着自行车,因为学不会而号啕大哭。
画九岁的方圆圆,开着灯,在画画。
画十岁的方圆圆,坐在钢琴前,因为第一次接触而茫然无措。
画十一岁的方圆圆,手捧生日蛋糕,带着寿星才能带的帽子。
画十二岁的方圆圆,坐在窗台边,对着陈见阳的房间做鬼脸。
画十三岁的方圆圆,撑着脸,在发呆。
画十四岁的方圆圆,在陈见阳家里写作业,打着瞌睡。
画十五岁的方圆圆,拿着相机,在拍陈见阳。
画十六岁的方圆圆,半夜开着灯,在补暑假作业。
画十七岁的方圆圆,和陈见阳去了动物园,拿着叶子喂长颈鹿。
画十八岁的方圆圆,穿着精致的礼服,画了漂亮的妆——是成人礼。
画十九岁的方圆圆,高考后和陈见阳去海城旅游,在沙滩上捡贝壳。
陈见阳说,他的画笔天生就是为我画画的。
可我的小画家画不出来了。
他画不出二十岁的方圆圆。
数不清的画堆在角落,陈见阳对着空白的纸,却怎么也画不上一笔。
终于,画布上晕染了些颜色。
我凑近,想看看是什么。
是灰色的,是陈见阳的眼泪。
我说,别哭呀,陈见阳。
陈见阳听不见。
我想帮他把散落在地上的画笔收起来,却怎么也抓不起一支,无奈放弃。
我又飘到陈见阳面前,像以往一样扯自己的脸,想逗他开心。
可他眼神空洞洞的,那些悲伤,也在我心上留下了一个洞。
我每天都飘在他身旁,看他机械地重复一样的生活,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陈见阳割腕了,在他生日这天。
他妈妈给他送蛋糕,敲半天门没开,于是自己开了门,发现陈见阳割腕了。
蛋糕被随意丢下,人被送去了医院。
救得及时,陈见阳没死
陈见阳妈妈哭着对他说:“圆圆肯定不愿意看你这样的,听话,别做傻事了好不好。”
陈见阳呆呆地应了。
在那之后,陈见阳的确没再犯傻事。
我心有余悸——如果那天他妈妈没进来,我们就成野鸳鸯了。
毋庸置疑,他很爱我。
但是第一次,我前所未有的,不想陈见阳爱我。
如果他不爱我,就能继续好好生活了。
3
我去世后的第二年,陈见阳二十二岁,他回去上学了。
都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我好不容易熬过了高三,马上到大学。结果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陈见阳的朋友很多,见他回来了,都给他打招呼。
有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眼熟的很,他从高中就和陈见阳混一块了,叫林宏。
每每见到我,他都会笑着说:“这不是陈见阳的小青梅吗?”
可这次他连我的名字都不敢提。
有的伤口,碰上一下都疼。
林宏和陈见阳变成了高中时的连体婴。
肉眼可见的,陈见阳状态好了很多。
后来林宏交了女朋友,就很少和陈见阳一起上课了。
五月二十号这天,林宏兴冲冲地跑过来,语气满是雀跃:“陈见阳,我和豆豆一起去游乐园,你去不去?”
豆豆是林宏的女朋友。
陈见阳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指了指还空白的画板:“不去了,还没画完。”
林宏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知道你爱学习。”
陈见阳被他逗笑了,和林宏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起嘴仗。
阳光打在陈见阳身上,连发丝也缀着光。
我一下看呆了。
不愧是我挑的男朋友,长的真好看。
陈见阳的确好看,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顶着他生人勿近的气息来和他搭话了。
就是这么平常的一天,这么一个平常的陈见阳,居然在五月二十号的晚上,破防了。
我看着他吃了药躺下,于是我也就睡了。
谁知道凌晨两点多,迷迷糊糊间看见床上一个庞然大物,吓得我以为遇见了同类。
没错,阿飘也会怕阿飘的。
我再细细一看,发现是陈见阳。
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我飘近他,想看看他在干嘛。
结果发现他只是坐着在发呆。
我松了口气。
他睡不着,我也不睡了,就在他身边绕圈圈。
陈见阳头发立着,像个鸟窝。
我伸出手想去摸摸,手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脑袋——像动漫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我的手一伸一缩,陈见阳的脑袋就长出了一只手。
我正玩的不亦乐乎,陈见阳的脑袋却突然低下去了。
埋在双膝间,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传来。
我怔怔的收回手,心在抽泣声里跳动,疼疼的。
陈见阳,我不玩你的脑袋了,你不要哭了。
连个替我安慰他的人都没有。
他一定是想起游乐园了。
我们是在游乐园里在一起的。
陈见阳十九岁,高考结束,拉着我去了游乐园。
我那天还穿着校服,急急忙忙就和他去了。
坐完过山车下来,我惨白着脸,他说,“方圆圆,我们拍张照吧,你现在看着比较白。”
我翻了个白眼,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站在过山车下,傻乎乎的比着耶。
拍完照,陈见阳又开始耍无赖。
“方圆圆,我高考完了,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礼物。”
“你要什么礼物?”我问他。
他突然没声音了。
我疑惑地转过头看他,却对上了他的眼睛。
游乐园里那么吵,他却说得很小声。
“方圆圆,我们在一起吧。”
那么小声,我还是听到了。
我说,好啊。
早知道那时就不答应他了。
他哭得那么伤心,像个易碎品。
一把名为“方圆圆”的锤子,反复的敲打,把他敲成了碎片。
4
我死后的第三年,陈见阳二十三岁,他碰见了一个女孩。
其实这三年,他碰见的女孩数不胜数。
可我单记得这一个——她和我长得太像了。
像到什么程度呢?
陈见阳第一次见到她时,喊她方圆圆。
我在一旁数落他:好啊你,连我都能认错!
她不叫方圆圆,她叫林怡嘉。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碰见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陈见阳总能和她偶遇。
在校园的每一个地方。
终于,在图书馆里,林怡嘉向陈见阳要了联系方式。
我才后知后觉,原来不是偶遇,是有心设计的。
陈见阳没说话。
我瞧着林怡嘉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倔强地站在那等一个答复。
出乎我的意料,陈见阳拒绝了。
林怡嘉越挫越勇,不知从哪要到了陈见阳的联系方式,一个劲儿地给陈见阳发消息。
陈见阳偶尔回两句,语气里都是拒绝。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
我知道的,林怡嘉不一样。
就冲着长相这一点,她就不一样。
我希望陈见阳走出我布下的阴影,又自私地希望他能一直爱我一个。
有人说,人死后灵魂不消不去投胎,是因为有执念。
我当阿飘三年了。
我的执念,或许是没办法给父母养老,或许是没办法陪着陈见阳。
这里有爱我的人,我怎么舍得离开。
陈见阳没接受林怡嘉。
那天晚上,林怡嘉问他:“你朋友圈那个女生是谁啊?”
陈见阳对着朋友圈那张照片看了又看,最后打下三个字:“女朋友。”
是女朋友,死了三年的女朋友。
我松了口气。
至于我为什么紧张,我归咎于我的自私。
陈见阳又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他说:“方圆圆,我以为你回来了呢。”
他说:“方圆圆,没有人能成为你的替代品。”
他说:“方圆圆,我好想你。”
他说:“方圆圆,你听得到吗?我好想你。”
我听得到。
陈见阳,我都听得到。
5
我死后的第四年,陈见阳二十四岁,他要毕业了。
他的毕业作品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但是一直都没能完成。
画山画海,画花画草。
我觉得每一张都很好看,可他每一张都不满意。
可能这就是画家的烦恼。
我也有烦恼。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只能跟在陈见阳旁边。
我很想见见我爸妈。
但是陈见阳被我妈妈看作害死我的始作俑者,连方家的大门都不能进。
就在我烦恼的这些日子里,陈见阳做了一个决定——去别的地方找灵感。
他打包行李去了边疆。
年轻就是好,说走就走。
火车声呜呜,一路上都是大草原。
陈见阳背着一堆画具去了高原。
高原反应不大好受,陈见阳脸颊旁都红红的,路上还要靠吸氧才能过活。
还好我是阿飘,不然我肯定也要扑这俩大腮红。
陈见阳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又攀了山。
在山顶,他“哗啦啦”倒出一堆画具。
我还在欣赏那些牦牛,想着他们会不会看见我,转头一看,陈见阳已经画了一大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时候灵感就像窜稀,怎么也止不住。
直到日落西山,陈见阳才小心翼翼地取下画。
我不懂画画,我只觉得好看。
远远望去,我看见画里有两个人影。
我指着那个人影问陈见阳:“这是谁啊?”
陈见阳没回答我。
我忘了,他听不见。
我仔细地辨认了下,猜测其中一个是陈见阳。
就在疑惑间,我听见陈见阳说:“方圆圆,我带你来看雪山了。”
原来另一个是我。
看雪山是很久以前的愿望了。
当时和陈见阳约好了,上了大学之后就去看一次雪山。
如今看了雪山,我倒少了些遗憾。
我的每一个愿望,陈见阳都记得。
回程途中,陈见阳接了个电话,是他妈妈的。
他妈妈说:“圆圆他爸妈生了个女孩儿,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陈见阳冷淡的可怕,“不去。”
正在兴高采烈的我僵在原地。
为什么陈见阳不高兴,我想不明白。
我是独生女,死前担心的就是以后没人给爸妈养老。
我爸妈现在还不算老,再生一个也来得及。
这说明他们走出来了。
他们走出了方圆圆留下的阴影。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可陈见阳不高兴。
回到家里,他对着床头的相框发呆。
“方圆圆,你爸妈生二胎了。”
我点点头,“这我知道啊。”
“方圆圆,他们会不会忘了你。”
我愣住了。
做阿飘这么些年,我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认真思索了片刻,给出了答案:“不会。”
陈见阳把相框抱着,一头扎进棉被里,声音闷闷的:“方圆圆,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轻轻飘到他旁边躺下。
忘记也没关系的,我想。
我不想成为谁的束缚。
那些矛盾的心理烟消云散,或许陈见阳应该再谈一次恋爱。
有了陪伴就不会沉浸在死亡的伤痛里。
我脑子里突然浮现那座巍峨的山,山顶是一片白茫茫。
飘渺的雾,自由的生命。
陈见阳,你当像飞鸟,飞往你的山。
所以,忘记我吧,陈见阳。
我会原谅你的。
真的。
6
我死后的第五年,陈见阳二十五岁,他踏进了方家的大门。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下午。
陈见阳自己开车去了我家。
太久没来了,在路上我都没发觉这是去我家的路。
门是爸爸开的。
他看见陈见阳愣了一下,但还是招呼他进去。
我在家里晃了一圈,发现我的房间上了锁。
电视机换了一个更大的,我养的仙人掌还活着,阳台多了几个盆栽。
妈妈在卧室里。
大床旁边是小床。
小小的摇篮床,里面装着一个新生命。
寄托着爸妈希望的新生命。
妈妈想明白了,她不怪陈见阳了。
妈妈说:“你抱抱她。”
陈见阳就去抱了。
笨手笨脚的,看得我心急。
可别摔着我的宝贝妹妹。
妹妹叫方安安,平平安安的安安。
比方圆圆这个有违逻辑的名字好。
陈见阳抱了会儿就把安安放回了摇篮床。
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飘了过去,和安安大眼瞪小眼。
她的脸像摊平了的煎饼。
明明看不出哪里特别,可我却怎么也看不够。
我给她打了个招呼:“嗨,我是圆圆,我是姐姐。”
她忽然笑了,像能看见我似的。
我又凑近了些,像看得仔细点,却听见妈妈提到了我的名字。
“圆圆走了好多年了。”
陈见阳“嗯”了一声。
“你是个好孩子,当时是阿姨糊涂了。”
陈见阳又“嗯”了一声。
“走出来了吗?”
突兀的一句,打得陈见阳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陈见阳笑了一下,看向摇篮。
我下意识的躲避,后知后觉才想起他看不见我。
我听见他说:“或许吧。”
那日以后,陈见阳有空就往方家跑,就像以前一样。
只是以前他是为了见方圆圆,现在是为了陪着我爸妈,陪着安安。
两家的关系和好如初。
我就说嘛,做了十几年邻居,妈妈怎么可能一辈子都恨陈见阳。
这一年,我放下了许多心事。
这一年,陈见阳开始工作。
我才发现,原来以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早就可以穿上西装在人际关系里游刃有余了。
陈见阳开了自己的画展。
我的小画家变成了大画家。
画展上有很多关于我的画。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举着相机问他:“画上的女孩儿是您很重要的人吗?”
陈见阳盯着画上的我,轻声说:“嗯,我的爱人。”
二十五岁的陈见阳,心底还是留着属于方圆圆的位置。
7
我死后的第六年,陈见阳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招收了很多其他的画家。
他们起哄着要陈见阳画一幅画。
陈见阳摆好画架,调了色,勾勒了一个女性的轮廓后,却莫名停了下来。
那些学生都翘首以盼,问他怎么了。
我也想问他怎么了。
他却忽然起身,画笔插进水桶里,溅出一片水花。
他说:“不画了。”
那些学生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没勉强。
我感觉到了陈见阳情绪不对劲,却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就好了,这样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开车回了家。
在那个不算整洁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最后抽出一本相册。
相册的封面我很熟悉,是当初我和陈见阳一起买的,专门用来放我们的合照。
我称它为“爱的相册”。
陈见阳一页又一页的翻,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我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
他忘记我的样子了。
但他看相册的时候还算得上平静。
就在我感叹陈见阳终于成熟了的时候,他眼眶红了。
一只手擦眼泪,一只手翻相册。
我猜错了。
陈见阳还是那个陈见阳。
他只是给自己裹上了一层钢铁皮。
内里还是玻璃。
会因为忘记方圆圆的样子就碎的玻璃。
我叹了口气,轻轻抱了他。
手穿过他的身体。
我抱了个空。
没由来的无力感卷席了全身。
我给他带来了幸福和回忆。
又给他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痛苦。
“圆圆,我忘记你的样子了。”
他又在自言自语。
“圆圆,你别怪我,我会记起来的。”
我不怪你。
“圆圆,我应该恨你的,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恨我吧,忘记我吧。
“圆圆,我不恨你,我爱你。”
那些眼泪明明穿过我的手心,却又留下灼烧的痛感。
我宁愿他恨我。
“陈见阳,忘了我吧。”
可惜他听不见。
可惜他听不见。
8
我死后的第七年,陈见阳二十七岁,一个人去了海城。
海城离得不远。
我高考完之后和他去过。
算得上是我死前最后一起度过的时光。
陈见阳像当时去雪山一样,拖着个小行李箱,说走就走。
他挑了夏天去。
我们那时也是夏天去。
他一个人去了古街坊。
街坊里很多摊买手工艺品的。
我跟着他绕了一圈又一圈,没找到当年那个雕木雕的老头。
其实那个老头雕的木雕算不上精致,但是胜在丑。
一般丑的陈见阳可能看不上,但是非常丑的陈见阳就非要买一个。
他当时拿着买来的木雕,举得高高的,大喊:“这是方圆圆。”
那个木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里像我了。
因为这件事,我气的一早上没和他说话。
他一个人去了古城墙。
那面墙好像更老了,但还是不少游客在那拍照。
我和陈见阳也拍过。
我那天没涂防晒,陈见阳嚷嚷了一天要在大太阳底下拍照我都没同意。
城墙上刻字,也算得上是一片景区。
陈见阳说要拍照。
我看着城墙下有片阴影,勉强答应了。
俩人咧着张大嘴拍了张标准的游客照。
就是又丑又呆的那种。
陈见阳发了朋友圈,就是林嘉怡问的那张。
我嫌丑,没发。
他一个人去了花海公园。
公园里花多,蚊子也多,我穿着裙子被盯了好几个包。
陈见阳手里一直揣着驱蚊水,走到哪喷到哪,自称“护圆战士”。
果然,无论到哪里,陈见阳都是那个显眼包。
最后,这瓶驱蚊水被景区的工作人员暂时没收了。
因为他喷的实在太多了。
他一个人去了海城沙滩。
沙滩,傍晚,海洋。
长裙长发,应该是很唯美才对。
可是因为风太大,我的头发像海草一样乱飞。
我抓了左边又抓右边,活像个女鬼。
手忙脚乱中,一只手从后面替我抓住了所有头发。
我解放了双手和视野,终于能好好欣赏美景。
陈见阳却突然把我掰过身去面对他。
海浪起了又落,发出沙沙的响声。
周围很静。
陈见阳说,方圆圆,我们能接吻吗?
我盯着他发红的耳朵,心像是要跳出胸口。
我说,好啊。
陈见阳在海城买了很多东西,什么木雕啊,海螺啊,还有一些特产。
最后都送去了我家。
安安玩得不亦乐乎。
妈妈没再问陈见阳走出来了没。
只是笑着说:“小阳,稳重了。”
9
我死后的第八年,陈见阳二十八岁,和他妈妈大吵了一架。
那是在他们的家庭晚宴上。
一个年岁和他妈妈差不多的女人牵着小孩,打趣道:“小阳都这么大了,还不成家啊?”
就是这句话,引爆了陈见阳妈妈的不满。
当晚回家,争吵就爆发了。
其实算不上争吵,是陈见阳妈妈单方面的发怒。
“方圆圆都死了八年了!你守着一个死人八年有什么用?”
“你的一颗心都被她勾去了,你有没有想过妈妈的感受?”
“你现在事业有成,又长的不差,犯得着为了几年前的一个对象这样吗?”
陈见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刚死的那年,我的妈妈骂陈见阳是害人精。
我死的第八年,陈见阳妈妈骂我是害人精。
可是很久以前,陈见阳妈妈还拉着我的手,对我温柔地笑。
她对我说:“圆圆,以后给阿姨做儿媳妇好不好呀。”
那时的我红着脸,扭扭捏捏不敢应答。
但是现在,她歇斯底里,对我厌恶至极。
低低的抽泣声传来,陈见阳妈妈坐在沙发上哭了。
我想和她说对不起,是我拖累了陈见阳,可她听不到。
陈见阳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她擦了眼泪,平静了些许。
“妈就一句话,你结不结婚?”
平静的一枪,像是和平前的最后一颗子弹。
这场战争最终以陈见阳的妥协结束。
“结,过两年就结。”
10
我死后的第九年,陈见阳二十九岁,他开始相亲了。
相亲的对象换了又换,陈见阳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
陈见阳太坦诚了。
相亲对象问他为什么要相亲。
他几乎每一次都会说,“我只想组建一个家庭。”
这种看上去特别不靠谱的话,成为了陈见阳屡屡被拒的原因。
“没有爱的基础怎么组建家庭?”这是我最常听到的质疑。
直到后来,他终于找到契合的人了。
那是个特别温婉的女人,是一名小学老师。
她说:“组建家庭不一定需要以恋爱为基础,大家都不小了,总得有地方停靠。”
是的,人累了,总得有地方停靠。
家就是最好的港湾。
陈见阳笑了。
我也真心地为他高兴。
为方圆圆漂泊了九年的陈见阳,终于要拥有自己的港湾了。
这一年,我陪陈见阳过了生日。
他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
因为他的生日是我的忌日。
这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家里突然冲出来一堆他的朋友。
为首的是林宏,捧着一个不算大的蛋糕。
这一年,陈见阳没有像往年一样赶他们出去。
他接下了蛋糕,坐在沙发上,林宏非要给他带上那个幼稚的不行的皇冠。
有人关了灯。
只有蜡烛的烛火在轻轻摇晃。
陈见阳没有许愿,只是静静地盯着。
那点点的光把他的脸修饰得无比柔和。
我飘到他的对面,看着他的脸,对他说:“陈见阳,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下一刻,陈见阳吹灭了蜡烛。
最后一点光亮也没了。
屋子陷入黑暗,他的朋友一起给他唱生日歌。
我轻轻地跟着他们一起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悠扬又绵长的调子结束,伴随着朋友们的欢呼。
陈见阳,祝你生日快乐。
祝贺你,在二十九岁,脱离了方圆圆的阴影。
祝贺你,在二十九岁,离开了十九岁的方圆圆的世界。
祝贺你,在二十九岁,开启了属于陈见阳的生活。
11
我死后的第十年,陈见阳三十岁,他结婚了。
新娘是当时相亲的女孩儿。
婚礼办的不大,邀请了我的爸妈。
礼堂上闹哄哄的,都是人。
安安也来了。
她今年五岁了,扎着小辫儿,穿着可爱的公主裙。
她和我一样贪吃,喝了很多果汁。
婚礼开始前,她自己去了洗手间。
我家安安就是聪明,五岁就能自己去洗手间了。
我跟着安安到了洗手间。
她跑太快了,差点摔倒。
一个女人扶住了她——是我高中时的同桌。
她看见安安,好像很高兴,蹲下来帮她整理歪了的小辫。
安安很乖,没有乱动。
整理好之后,安安说了声谢谢又跑开了。
我正打算飘过去,却听见女人说:“长得真像圆圆。”
长的像我吗?
我回想起安安那对大眼睛和圆脸蛋,忽然笑了出来。
像我也行,很多人夸我漂亮,安安以后肯定也会很漂亮。
我乐滋滋的,又慢悠悠飘向礼堂。
婚礼刚好开始。
新娘拖着长长的婚纱走上红毯,尽头处是一身西装的陈见阳。
宾客们哗啦啦地鼓起了掌。
我的世界一片空白,只看得见陈见阳一个人的身影。
他拿着一枝玫瑰花,向我单膝下跪。
耳旁响起司仪的声音:“陈见阳先生,您愿意和方圆圆女士在一起,一生一世,至死不渝吗?”
“我愿意。”
我伸出手想要去碰那枝玫瑰花,却恍然间清醒过来——司仪的声音和陈见阳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记得,那是在海城的酒店里。
陈见阳自己拿手机录了台词做司仪,买了枝玫瑰花,说要和我模拟结婚的场景。
最后他自己再大声地说出“我愿意”。
时间过得真快,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又回到了礼堂。
掌声依旧在。
司仪的话很多,都是些好听的吉利话,和陈见阳录的不一样。
但陈见阳的回答是一样的。
我听见他说:“我愿意。”
我也愿意。
宾客们欢呼起来。
在欢呼声中,陈见阳在新娘额头落下一吻。
海城的酒店里,陈见阳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
二十岁的陈见阳和十九岁的方圆圆办过一场虚假的婚礼。
这足够了。
12
我死后的第十一年,陈见阳三十一岁,他有了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
他在病房里轻轻抱着孩子,和那时抱着安安一样,笨手笨脚的。
他的妻子就躺在病床上对他温柔地笑。
他成功晋升成为奶爸。
他学会了换尿布,冲奶粉。
我悄悄地看过一眼那个男孩,也是皱巴巴的,和那时的安安一样,像只小猫似的。
林宏带着豆豆来恭喜他。
陈见阳站在医院的长廊,微微笑着,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
我恍然想起,十一年前,也是在医院长廊,陈见阳哭得喘不过气。
都会变的。
所有的伤痛和伤疤在时间面前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安安六岁了。
陈见阳有了自己的港湾。
我该走了。
魂魄变得透明起来。
我忽然很慌乱。
我发现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还没说。
比如什么呢。
比如我其实很难过。
比如我想好好活着。
比如我想抱抱安安。
比如…比如…
没有比如了。
我没有变。
我一点也不大度。
我还是很自私。
我想说。
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我爱你们,你们要记得我。
即使我永远都不在了。
13
这是圆圆去世的第十二年,我三十二岁了。
早上我开车到了墓地。
她爸妈抱着一束花,也站在那。
照片上的圆圆笑靥如花。
她爸妈老了,我也老了,安安也已经上小学了。
所有人都变了,只有圆圆还是十九岁,她永远十九岁。
我将花放在墓地上,内心出奇的平静。
那一刻想了很多很多。
我二十岁时失去了她。
二十岁的陈见阳,年少情深,幼稚、固执。
所以我兜兜转转了十年,才迈出了一步,再走到婚姻的殿堂
妻子很温柔,是一个很温婉、很合适的人。
她知道我有一段过往,可她不在意。
就像是她说的,我们都成熟了,需要一个港湾。
当我抱着孩子的那一刻,小小的生命在我怀中跳动,我明白了港湾的意义——治疗伤痛。
时间会让伤痛麻木。
人不能一辈子困在回忆里。
我接受了现实。
活着的人要往前走。
圆圆的父母是,我也是。
14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海城的沙滩上。
远处站着二十岁的我和十九岁的方圆圆。
一阵风吹过。
吹乱了方圆圆的长发。
二十岁的陈见阳不知说了句什么,接着我听见了方圆圆的声音。
她说,好啊。
说了什么呢?
我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