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可以有多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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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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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夜,我杀了全家上下老小9口人。

面对警察,7岁的女儿替我扛下所有,担了全部罪责。

一个星期后,女儿接受完批评教育,我微笑着从公安局领她回家。

阳光洒在脸上,是金钱的温热。

8套房产和千万存款,都是我们娘俩的了。

1

除夕夜的酒桌上,推杯换盏,鱼肉堆叠。

一个个肥头大耳的男男女女,吃得满面红光,喝得东倒西歪,讲着黄色笑话,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人。

妯娌的脚尖,在桌下勾搭着我老公的小腿,秋波暗送。

我躲在阴暗的墙角,默默注视。

我是全家唯一没资格上桌吃饭的人。

不仅因为我是外姓人。

还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他们孙家花28万8买来的,一个低贱的奴仆罢了。

当初,我母亲为贪图28万8的彩礼,威逼欺骗双管齐下,强行把我塞进婚房,也塞进了人生的坟墓。

母亲兴高采烈,数钱数到手抽筋。

我在别人家沦为没有尊严的物品、洗衣煮饭的佣人。

在所谓的“新婚夜”,我被下药强奸。

但因为这层婚姻关系,上诉无门。

法院、妇联、派出所、街道办的人来调解,都拉着我的手说:

“一夜夫妻百日恩,日子还是要过的。”

“呵呵呵,瞧你说的这浑话。”来调解的大妈捂嘴笑了,“小两口之间,怎么算强奸呢?”

我因此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靠药物麻木度日。

调解员收获了锦旗:

“挽救万千家庭”

2

强制的婚姻,就是一场长期强奸。

说起来,这一切首先要归功于我母亲。

我母亲受苦受累半辈子,对每一分钱都斤斤计较。

她可以为几毛钱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也可以为了省几块钱的打车费,甘愿在三伏天的烈日下行走大半天。

其实我们家并不穷(早就奔小康了),起码不愁吃,不愁穿。

穷的是她的心。

她永远无法对金钱祛魅。

在她看来,有钱的人,就是善良、勤劳、智慧、有本事、前途光明的好人;

没钱的人,就是邪恶、懒惰、愚蠢、没屌用、扶不上墙的烂人。

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

是干净的,还是肮脏的,是凭本事,还是撞大运,都无所谓。

有钱,就是牛逼。

所以,当一个“有钱人”被媒人包装得光鲜亮丽,推到她面前时。

她立刻将其视为至高无上的金龟婿,不钓到手决不罢休。

3

我的不幸,起源于8年前的一通电话。

当时,我母亲的电话突然打进来时,我正和男朋友在出租屋赖床。

一番嘘寒问暖的迂回后,她在电话那头吐露了来意: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你的人生大事了。你大斌舅舅认识一个小伙子,我觉得挺不错的,你应该和他聊一聊……”

打住打住。

这是她的第10086次催婚。

尽管我当时只有24岁,才毕业两年。

关键问题在于,我已经在谈恋爱了啊,她也知道我有对象。

怎么还要给我介绍男的?

这合适吗?

一个月前,为了堵住她催婚的嘴,我向她老实交代,说我有男朋友了。

没想到嘴没堵住,反而招来一顿狂喷。

我男朋友没有房。

——就这一条,她就给我的爱情判了死罪。

“不行,我不同意!”她说这话时,声音酸涩不满,“和这种人结婚,你这辈子就完了!”

“谁说要结婚了?谈个恋爱而已。”

“我不同意你谈,立马给我分手!”

是的,24岁的我,在她眼里连自由恋爱的资格都没有。

在我母亲的观念里,每一场恋爱都应该像相亲一样,事先摸清对方的家底,房子、车子、票子都到位了,经过了她的首肯,才能开始约会。

争吵,攻讦,反驳。

每一个回合的对话,都是不协调的杂音。

我和母亲之间,越来越失去沟通的基础了。

4

此时,在明知我有对象的前提下,母亲固执地给我安排了一个新对象。

对方是个有钱人。

有钱人嘛,四舍五入,就是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大大的好人。

“这小伙子家庭条件非常好,他爸是村干部,几个伯伯、叔叔都在市里发展,从政的从政,经商的经商……家族势力可旺啦!”

“妈,但我有对象了啊。”

“他家去年刚拆迁,分了八套房!八套房啊!后半辈子躺着数钱就行啦!他现在不工作,就收租,富得流油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你大斌舅舅给我介绍的,大斌的眼光准没错的。你听妈的话,你加上这小伙子的微信,好好聊一聊,然后见一面……”

“我不!”

我怒火中烧地挂断了电话。

谁有钱我就要跟谁谈恋爱吗?

那怎么不直接去勾引比尔盖茨呢?

本以为这事儿拒绝了就完了。

但我没想到,一张蓄谋已久的天罗地网,已经缓缓向我张开。

这件事看似是相亲,实则是一桩买卖。

我是一件货物。

我妈妈是卖家,对方是买家,大斌舅舅是中间的销售员。

我母亲要卖女儿了。

以28万8的价格。

5

李大斌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他靠干销售起家,十年间赚得盆满钵满,如今腰缠万贯。

自然而然地,他成为了我妈心目中最有出息、最牛逼的有为青年。

说是舅舅,其实他只是我表舅,也就是我外婆的姐妹的儿子。

总之,我和他并不太熟。

但自来熟,是他那一行的职业素养。

我妈的电话刚挂断,李大斌的电话就打来了。

“有空见一面,一起吃个饭,舅有些话想跟你唠唠。”他笑呵呵地说。

我没理由拒绝。

我确实想跟他好好谈一下,请他不要再在我妈那儿给我介绍对象了。

所以我答应赴约。

现在想起来,这顿饭就是一场鸿门宴。

饭桌上,24岁的我被36岁的表舅耍得团团转,一不小心就把个人情况都抖出去了。

工作、爱好、专业水平、业余时间的安排……

他问什么,我答什么。

处世经验欠缺的我,完全没有识别他人不良意图的能力,一不留神间,只言片语内,就掉进了对方设下的提问陷阱。

表舅表现出一个善解人意、落落大方、坦诚开明的亲戚形象。

我也天真地相信,作为亲戚的他不可能害我。

——盲目地信任他人,这是一种学生思维的延续。

最后,我把话说开了:

“舅舅,我有男朋友,千万别再给我介绍对象了啊!”

他微笑不语,只默默点头。

后来我才得知,他把从我这儿打探到的个人情况,一字不漏地转送给了他对接的买家——

一个我素昧平生的男人。

6

接下来,是轮番的电话轰炸。

我母亲磨烂了嘴皮子,早上打电话,中午打电话,晚上打电话,锲而不舍地逼迫我和男朋友分手。

句句不离“房”字。

一个男人买不起房,怎么配谈恋爱。

女人嫁给没房的男人,后半辈子吃不完的苦。

房就是空气,就是水,就是阳光和雨露。

没有房,人就会死。

可是,房——这个人类生存的必需品——小小一平米就要几千几万块钱呢!

全中国买不起的人多的是。

在我母亲的世界观里,没有房的男人,并不具备求爱与交配的资格。

哪怕我再三强调,“我只是谈个恋爱,没说要和他结婚”,母亲依旧不依不饶,誓要棒打鸳鸯。

“谈恋爱也不行!耽误青春!耽误工作!”

犹记得高中时,早恋一旦被发现,就要被家长和老师联合批斗的。

没想到大学毕业两年了,我仍然会因为恋爱而遭批斗呢!

哈哈。

7

我男朋友是个独立音乐人。

一年前,他放弃了银行经理的工作,开始坚定地走音乐道路。

他是一个满腔热血的理想主义者,是那种只看得见天上的月亮,看不见满地六便士的人。

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我们infp是这样的,我们与社会格格不入,并且欣赏那些坚持自我、拒绝融入社会的人。

他租了一间小屋,摆满了做音乐的器材设备。

钻进去一捣鼓就是一整天。

他常戴着一顶鸭舌帽,弓着身子窝在那儿,纤长的十指在黑白键上舞蹈时,五彩缤纷的音乐,就会像银河与萤火虫一样在那间洒满霞光的小屋里流淌。

他最珍爱的器材,是一个很好的MIDI键盘。

那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花了我一个月工资买的。

在那之前,他对那款MIDI键盘心心念念,但高昂的价格让他望而却步。

他说:“这玩意儿没有也行,不妨碍我编曲。”

但我知道他想要。

辞职后,他用一部分积蓄买器材追梦,一部分积蓄维持生活,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但他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我喜欢的礼物,都会得到。

我的一切心愿,他都能满足。

我们是那种一箪食一瓢饮,身居陋巷而不改其乐的人。

因为我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来不和其他人比较。

我们在一起很开心。

是钱买不来的那种开心。

8

我母亲频繁打来的电话,让我男朋友嗅到了一丝爱情濒临死亡的气息。

他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

“实在不行,我还是回去上班吧。”

“你不是讨厌银行的工作吗?”

“不去银行也行。”

“那去哪儿?还是算了吧,”我笑着打趣,劝他放弃这个念头,“你这个家伙,除了音乐什么都不擅长,你还是做音乐吧。”

“送外卖也行,闪送也行,端盘子也行……”

我捂住他的嘴。

“胡说八道!你必须做音乐。你写的歌这么好听,你总有一天会混出头的!别忘了咱俩说好的,等你出道了,我要当你的粉丝头子,给你控评洗地,还要带头给你应援。”

9

母亲的执着让我讶异。

“要是你嫁的穷酸,我就绝不参加你的婚礼!”

“你选他,还是选我?”

“我夜夜睡不着觉,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居然不听我的话啊!”

她的态度,透出一种让我害怕的疯癫。

她誓死要剥夺我的恋爱自由。

为什么?

“你那个男朋友太扯淡了!连房子都没有,这年头,没房的人,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啊?!”

我反驳:“房子很贵的,哪那么容易买?我不也没钱买房吗?”

“但他是男的啊!如今谁家不给儿子买房啊?他父母为什么不给他买房?这种家庭,肯定不是什么好家庭,一家子一辈子穷命,你嫁过去,就是跳进火坑了啊!”

我有些不耐烦了:“谁说要嫁了?我说了一百遍了,我再说一遍,我就是谈个恋爱,谈个恋爱而已!我没说要嫁给谁!!”

“谈恋爱也不行!浪费时间!你的青春不值钱吗?!傻子!一点心眼儿都没有!”

谈话再次陷入僵局。

当初,为了阻止她催婚,我一时糊涂透露了我在恋爱,真没想到能引起她如此激烈的反对。

作为成年人,决定自己爱谁,我认为这是基本的选择自由。

但我竟然没有这个自由。

10

久而久之,我发现,我母亲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提线木偶。

躲在暗处操纵她的大手,来自我的表舅,李大斌。

他的目的,非常阴暗复杂。

“你大斌舅舅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他也劝你万万要三思,尽快分手,及时止损。

“大斌给我推荐了一个小伙子,条件非常好!”

于是,那个经过李大斌精心包装的小伙子,就粉墨登场了。

拆迁暴发户,家里八套房。

父亲是村干部,伯伯叔叔(据说)在政商界混得风生水起。

他家原本是农村普通家庭,赶上了棚户区改造的红利,所住的村子恰巧被征地,一夜之间钱从天降。

而他父亲是村干部,更是福利多多。

只需暗中操作几下,就能多吸几口肥油。

除了八套房产,他家还获得了巨额补偿金,眼都不眨地提了一辆兰博基尼。

麻雀飞上枝头,转眼成了凤凰。

这位我母亲口中的“有为青年”,没有工作,昼夜出入娱乐场所,只靠收租金,余生就能衣食无忧。

我母亲给我发来了几张“小伙子”的照片。

鼻孔朝天,油腻的大背头,萎靡不振的邪魅表情,一身阿玛尼西装,腰系Gucci皮带,啤酒肚崩开了衬衫扣子,露出腹部一坨白花花的肥肉。

呕!

11

李大斌的所作所为,让我感觉很不可思议。

那天和他吃饭时,我坦诚地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我现在生活很好,工作也很顺利,一切都很满意。

我特意交代了他:

“舅舅,千万别再给我介绍对象了啊!”

他微笑点头。

可是,那之后,他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媒婆行为。

反而变本加厉地在我母亲耳边扇风,添油加醋地抹黑我男朋友,强烈推荐他手头的有钱小伙子。

我忍不住在微信上发了条消息询问:

“舅舅,您是在我妈那儿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吗?我已经有对象了呀!”

良久,他回了一句:

“为你好。”

紧接着,他说:“你太年轻,不懂事。以后你就明白了。我们都是为了你。”

……

毕业两年来,我一直还在用大学生的那种清澈愚蠢的目光看待社会。

这一秒,社会的毒辣刺伤了我的眼。

怎么会有这种人?

12

为了我?

不是,你算老几?

叫你一声舅,真把自己当根葱啦?

有这个闲工夫,多关心一下自己家孩子不好么?

腹诽一番后,我回复:

“不用您费心了,谢谢。我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做主的。”

13

“我觉得你妈妈说的有道理。”

这天,我男朋友做了一个决定。

“长期不上班,确实生活没有保障。如果只是我自己倒无所谓,但是为了你,我应该出去工作,出去打拼。

“哟,什么意思啊?”

“我想和你有未来,也想和你有一个家,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你不自私啊。你在追求你的梦想啊,而且你写的歌不是发在XX云音乐上了吗,也有收入了呀,虽然现在钱还不多,但我很看好你的潜力,你一定能火的!”

“太难了。”他摇了摇头,“上个月只有十几块钱。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不能当个废物。”

他换上一套正装,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夹着公文包,塞进去一沓简历,就这样出去找工作了。

跑人才市场,刷招聘软件。

投简历,石沉大海,面试,被拒,再面试,又被拒……

到处碰壁。

社会就是这种玩意儿,一头没得感情的机器。它总是用冷屁股对你的热脸,让你无限怀疑自己的价值。

钱多的工作,你得去当牲口拉磨。

钱少的工作,也一样。

一个月几千块钱,上个五险一金,就买断了你人生的可能性。

在集体观念的捆绑下,我们默认了走这条轨道。

一旦脱了轨,就害怕。

这种虚假的安全感,让我们放弃了理想与追求,离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

14

我又想起了与他初次见面的一幕。

那时候,他在银行当大堂经理,费尽口舌地推销基金理财产品,低头哈腰地恳求别人开信用卡办贷款,叭叭叭地讲个不停。

他工牌上的姓名是“林语默”。

我觉得挺好笑,话那么多的人,叫语默。

后来才知道,他天性安静,有点腼腆,那份工作让他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家里安排好的,读金融、进银行……我没有选择权。”

后来,当我们已经成为朋友时,他做出一个决定:

“我要辞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音乐,做闲事。”

他露出了孩子气的眼神。

小酒馆的灯洒在他的脸上,显得很宁静,像月光一样清亮。

那一秒,我在他脸上同时看到了想画画的高更和想晃膀子的拉里。

15

我母亲庄严地下达命令:

“我们一致决定,你必须分手,与我指定的人在一起。”

“你们?你们是谁?”

“所有人。”

哦,所有人,想必就是她和李大斌了。

李大斌在我母亲那儿不屈不挠地煽风点火。

我母亲对我坚韧不拔地死缠烂打。

我抵死不从,不惜戴上“不孝”的帽子。

我不是恋爱脑。

我是自由脑。

我认为,我的自由选择权神圣不可侵犯。

我自己做选择,自己承担后果,我不接受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强迫我做事。

遵从父母之命恋爱?

和三从四德有什么区别?

我本以为,我的意志将无坚不摧。

但就在这时,一个噩耗传来:

我父亲病倒了。

很严重。

急需30万治疗费。

16

社会再次抽了我狠狠一鞭。

金钱,以其无所不能的猖狂,冲我做了个邪恶的鬼脸。

我们急需钱!

30万,一分也不能少,必须尽快拿出来。

这是救命钱。

我家的老房子因为一些遗留的产权问题,无法上市交易,卖不了。

我爸躺在重症病房里,一点一滴的输液、一粒一粒的维持生命的进口药,还有手术,都要钱。

我毕业两年攒的积蓄拿出来,只是杯水车薪。

加上我家的存款,还是远远不够。

母亲对我哭诉,说她在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借钱。

我男朋友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把他的所有音乐设备,都挂在了二手市场上,一口气全卖掉了。

我哭了,除了“谢谢”,什么也说不出来。

卖音乐设备换来的钱,还是不够。

但对我是很大的帮助。

我连夜赶回老家,在病房里陪着我爸。

我收到了林语默的转账,打字告诉他:我一定会还你。

他说不用。

从闺蜜和同学那里,我也借到了几笔钱。

我算了一下,现在所有钱加起来,差不多够了。

就在这时,我妈走进病房对我说:

“你不用找人借了,钱够了。

“你大斌舅舅给了我们30万。”

17

李大斌,成了我家的救命恩人。

我真心地感谢他。

但也在这份感谢中捆住了自己。

手术室外,他笑着对我和我妈说:“怎么谢我啊?

“丫头,舅介绍给你的那个男人,你就从了吧!”

18

30多万虽然凑齐了,但后续还要住院,每个月还需定期缴纳医药费。

大病是个无底的窟窿,得一直往里面扔钱。

医保只能报销一小部分,剩余的大头,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并不是能轻易负担的。

那个系Gucci皮带的大肚子男人,通过李大斌向我妈传了一句话:

“阿姨,医药费的事儿您放心,全包在我身上了!”

19

钱可以买到药品,也可以买到健康。

钱可以买到房子,也可以买到家庭。

钱可以买到地位,也可以买到尊重。

……

小时候的教科书,原来都是骗人的啊。

20

手术完成,我爸刚刚度过了危险期。

我妈和李大斌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开始讨论我的婚姻。

他们以为我听不到。

但我站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

李大斌:“姐,这30万,名义上是我借给你的,但其实是人家预付的彩礼。按咱们一开始说好的,28万8,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讨个口彩嘛。其余的1万2算是我借给你的。”

我妈:“呀,这怎么好意思啊?”

李大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一家人嘛。”

我妈:“总算把这死丫头嫁出去了,你的功劳最大。”

“嘻嘻嘻嘻嘻嘻……”混在一起的笑。

21

我气往上涌,冲出去质问:

“妈,舅,你们怎么能这样!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你们这不是卖了我吗?!我找朋友借到了钱,本来都能凑够这个费用了。为什么要收别人的彩礼?”

我妈指着我的鼻子说:

“你嚷嚷什么?!你爸还病着呢!你这个不孝女!

“人家救了你爸一条命,是咱们的恩人!让你嫁给她怎么了?

“人家家庭条件那么好,哪一点不配你?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犟种!!怎么说你都不听!”

我怒吼道:“我出这笔钱!我借钱也能给我爸治病!你把钱退回去,不要收别人的臭钱!”

“啪”的一记耳光,清脆火辣。

是我妈打在我脸上的。

她哭了。

她觉得我丢尽了她的脸。

当着外人的面,居然敢这样冲她嚷嚷。

我不觉得疼。

因为打在我心里的重拳,更疼。

22

我蹲在楼道角落,和林语默打了个电话。

“宝宝,我刚刚下班,没想到入职第一天就加班到现在,你爸爸怎么样了?”

“手术做完了,很顺利。”

“钱够吗?用不用我再去借一些?”

“不用了。”我犹豫了一下,又说,“后续治疗还要钱,每个月都要交医药费,还挺多的。”

“没关系,有我呢,我一定努力挣钱!”

我感觉眼窝子发热了。

泪滴啪嗒掉在脚下的地上。

我说:“我过几天就回去,我想吃你做的煲仔饭了。”

他说:“小意思。那么容易的饭,还不是随时的,给你加两个煎蛋。”

“还要一个鸡腿儿。”

“简单。”

但是,从那天起,过去了整整8年,我终究没吃上他做的煲仔饭。

23

傍晚起,我就觉得头重脚轻,昏昏欲睡。

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醒来时,我置身于一张陌生的大床上。

床头上挂着红缎子,墙上贴着红双喜,大红色的被套上绣的是龙凤呈祥。

窗外夜色沉沉。

一个浑身赤裸、散发着酒气的男人,像一头肥猪般四仰八叉躺在一边,发出如雷的鼾声。

我霍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对面的梳妆镜里,映出一张大惊失色、涂脂抹粉的脸。

是我的脸。

身体传来异样的感觉。

我低头,惊恐地发现,我什么都没穿。

我被性侵了。

人生的噩梦,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到我头上。

24

往后的经历,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悲剧。

我一次次起诉、报案,换来的只是一次次调解、规劝。

“一夜夫妻百日恩。”

“呵呵呵,小两口之间,怎么算强奸呢?”

当年,那个小地方民风闭塞,办过婚事,就算入了门。

刚拆迁的村子,人虽然住进了小区的楼房,但一切习俗观念仍然沿袭过去。

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娶进门的媳妇就是免费的佣人。

伺候公婆、洗衣做饭、任丈夫玩弄,都是本分。

孙家人四处嚷嚷,说我是他们花了28万8的彩礼,明媒正娶纳进门的媳妇。

旁人也都不好说什么了。

还有的人一听“28万8”,就指指点点说我是狮子大开口的拜金女,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钱都收了,这会儿后悔啦?”

为了防止我逃跑,孙家人把我锁在屋子里,不许我出门。

调解员时不时地来上门回访,一副假慈悲的面孔,孜孜不倦苦口婆心地对我说:

“日子嘛,都是这样过来的。”

“咱们女人嘛,还不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跟了老干部的儿子,就偷着乐吧!四里八乡都没有这么有钱的人家了,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人家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瞧瞧,啧,小脸蛋真俊啊……”

调解员说着,就开始上手摸我的脸。

我一把抓住,狠狠咬下去。

她痛得尖叫,手臂出了血,差点被咬掉一块肉。

从那时起,我就被锁进了储物间,再也见不到任何人。

为了彻底控制我,他们在送来的饭食里加了药物。

不吃,我就饿死。

吃了,我就会神志不清。

为了续命,我不得已吃了饭。

久而久之,我的意志越来越涣散。

我分不清是因为折磨与虐待,还是因为那些药物的作用。

我的精神垮了。

25

孙家的败家儿子孙威,终日游手好闲,混迹于地下赌场、夜店和足浴城。

作为村干部的孙二贵,对儿子百般溺爱纵容。

“我家钱本来就多的花不完,让他造去!我们有这个条件!”

孙二贵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在棋牌室里到处对人吹牛逼:

“我儿子玩过的妞,有好几百个!今儿又多玩了两个雏!”

这时,他的老牌友们就会哄然大笑:

“儿子比老子还有能耐嘞!”

孙二贵的大哥孙大富,也就是孙威的大伯,早年间去了市里创业,做外贸生意,混得风生水起,如今当上了集团董事长。

孙大富这个老家伙,整天架着副金丝眼镜,装得文质彬彬的,其实骨子里是个势利眼。

他靠经商发迹之后,瞧不起孙二贵这个乡下弟弟,总怕对方会找自己借钱,所以就断了来往。

但自从孙二贵家拆了迁,摇身一变,成了巨款暴发户,孙大富就又重新和孙二贵建立了联系,显得比小时候还亲热似的。

“你这个儿子,总这么鬼混不行。”孙大富语重心长地对孙二贵说,“他这样挥霍胡闹,迟早把你家底掏空。甭管你有几套房,有金山还是银山,家里出一个赌徒,一夜之间就能给你霍霍没了。”

孙二贵觉得有道理,问哥哥该怎么办。

“该找个媳妇,把他拴住。”孙大富用手做了个抓的动作。

孙二贵觉得为难了。

自己家虽然钱多的花不完,但孙威这个败家子好赌,爱嫖,名声太差。

当地人深知他臭名昭著,没人愿与之结亲。

有钱人瞧不起这种家庭,没钱人也不敢冒险把女儿送给烂赌鬼。

“当地找不到,就去城里找,去外地找。”孙大富建言说。

“城里?外地?怎么找?我不认识人啊。”

“我认识的人多。我去替你找人问问,这事儿交给我办。”孙大富说。

26

我的表舅李大斌,是孙大富的生意伙伴。

李大斌年轻时干销售,后来自己开了一家销售公司,倒买倒卖各种东西。

只要能赚钱,他什么都卖。

赚得越多,卖得越欢。

不管干净还是肮脏,不计较来源,也不问去处。

这一年,他搞到了一批文物。

是一个盗墓团伙从一个古代公主墓里偷出来的,一共9件。

有瓷瓶、编钟、夜明珠、青铜仕女像……

件件是足以惊艳世界的珍品。

李大斌决定,把它们走私到海外去。

这能让他狠狠地、美美地赚一笔大的。

但他没有这方面的渠道。

于是他找到了孙大富。

孙大富是做外贸的,这种灰色渠道很多。

两人展开了洽谈。

虽然建立了初步合作意向,但对于合作的具体方式和利益分配等,却迟迟未达成一致意见。

这时,侄子孙威的婚姻,被摆上了谈判桌。

一次吃饭时,孙大富随口提了一嘴,说要给侄子找个媳妇,正发愁到哪儿才能找到合适的。

李大斌立刻拍着胸脯说:

“这事儿交给我!我手头的姑娘资源多!”

他像个皮条客一样,把一张又一张照片发给孙大富过目。

孙大富看了都摇头:

“你这些都是外围吧?我侄子虽然混蛋,但我们孙家也不可能娶个鸡。”

李大斌急得抓耳挠腮,但嘴上依然保持自信:

“我还有更优质的资源!给我点时间!”

李大斌的自信,让孙大富燃起了希望。

“这样吧,如果你能给我侄子找到合适的媳妇,我可以给你多让两成利。”

李大斌掐指一算,眼里亮起了美元的闪光。

“好啊!”

27

李大斌每找一个,就被孙大富否定一次。

“这个太老。”

“这个太丑。”

“这个不够清纯。”

“这个学历太低。”

“这个我发给我侄子看了,他不喜欢。”

他的侄子只有初中文凭,却妄想找个本科起步的老婆,还要求年轻漂亮。

孙大富放出话来:

“你要是能找到,我就让你两成利。要是找不到呢,这次合作我看就拉倒了吧,我本来就觉得风险太大,不值得搞。”

李大斌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那段时间,他的销售公司业绩很差,靠经营贷苦苦支撑,濒临倒闭的边缘。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桩生意,显得至关重要。

合作倘若能成,就能带来巨额利润。

不仅能挽救公司,还能让他买一套豪宅,维持往日挥金如土的生活。

合作倘若告吹,破产就在眼前了。

那他就完了。

这是救命稻草啊!

所以,他拼了。

不做成,誓不罢休。

就在这时,灵感冒出来了。

表姐家的女儿,名校毕业两年,一个人在外地工作。

他依稀记得,这女孩貌美如花,清秀可人。

何不拿她一试?

28

就这样,我被卷入了这桩生意。

这一天,李大斌给我母亲打了个电话:

“姐,咱家珍珍还没对象吧?我给你物色了个乘龙快婿,有钱的很。”

我母亲本就发愁我嫁不出去,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

“有钱?”

“是的,家里8套房。”

“咦——!”我母亲这时捂住了胸口,激动得快要晕过去。

“姐,你赶紧把珍珍的照片发给我,挑几张漂亮点儿的,我发给人家看看。”

“好啊!”

我的照片,对我来说是隐私,对我母亲来说则不是。

她想发给谁,就发给谁。

我平日里与她分享生活,发给她的自拍和合照,她随随便便就转发给外人了。

——这是多年后,我在老电脑里翻出聊天记录才知道的。

29

我的照片,让孙大富很满意。

更可怕的是,让孙威一见倾心。

这个色迷心窍的赌棍,扬言说自己一见钟情,非我不娶。

“就要她了!”

孙大富拍了板。

李大斌欣喜若狂。

他是天生的销售精英,自诩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

最初,他在超市卖肥皂、酸奶、洗发水;

后来,他开始卖房子、卖保险。

不管是二手凶宅,还是注定要烂尾的期房,他凭着一根三寸不烂之舌,都能卖得出去。

他当过传销头子,干过微商,拉过皮条,打过诈骗电话。

他的态度总是很亲和,但机敏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左转右转,靠一副眼镜遮住了自己狡诈的目光,欺骗了无数老实人。

对他来说,倒卖文物,不算什么。

倒卖一个区区的表外甥女,更是不值一提。

就跟卖一颗大白菜没什么区别。

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公事公办,货到付款,童叟无欺。

30

李大斌在买方和卖方之间尽力斡旋,两头传递信息。

买家是孙家。

卖家是我母亲。

作为专业中介,李大斌很有经验。为防止客户跳单或后悔,他谨慎地避免双方互加联系方式。

他隐藏了孙威赌博嫖娼等不良背景,将其形容为一个:

“虽然不帅,但很痴情的富家公子哥。”

在买家那边,他更是把我描述得天花乱坠,趁机抬价。

我妈像崇拜神一样崇拜有钱人。

她早已被李大斌洗脑了,对他的话怀着教徒式的深信不疑。

在愉快的气氛中,生意谈成了。

孙家许诺给我妈28万8彩礼钱,外加每个月给我妈打几千块养老金。

我妈许诺把我嫁给孙威。

一切都很圆满。

只剩一点小瑕疵了: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这好办。

我从小就是乖乖女。

我是一枚柔弱无力的棋子。

搞定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31

但我有男朋友了。

这让他们深感不满。

铲除我的男朋友,是他们的一号任务。

强迫我和孙威相亲、见面、产生感情,是他们的二号任务。

可我是居然是一头犟驴。

一号任务,他们就推进不下去。

我妈很不理解,我从小就乖巧懂事,什么都听她的,如今怎么这么不听话啦?

她气得夜夜难眠。

急怒攻心之下,她索性双管齐下,一边磨破嘴皮子拆散我的恋爱,一边疯狂地强迫我和一个陌生的大肚男人在一起。

妈妈,28万8,真的就那么多吗?

32

我爸病倒了,是我们家一件悲伤的事。

但一流的销售,总能化悲剧为工具。

李大斌计上心头,在我妈耳边悄悄嘀咕: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先把她骗回来,再霸王硬上弓,如此这般,把她……”

我妈一开始想必是有点犹豫的。

“她醒来以后,万一生气闹起来怎么办?”

“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怕什么?”李大斌说,“到时候她都被人家给睡了,还能怎么闹。实在不行就让孙家人先把她关起来。她一个小女孩,能掀起什么风浪啊。等她闹够了,闹累了,就不会闹了。”

“你说……孙家人会对她好吗?”

“这还用问吗?有钱的豪门,能亏待媳妇儿吗?大不了就是挨点打,挨点骂,多干点活呗。但零花钱肯定大大的有啊。钱是万能的,有钱,就等于有幸福!她会幸福的!姐,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33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调解员总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美德。

因为调解有功,大妈还收到了孙家人送的锦旗——

“挽救万千家庭,黏合恩爱夫妻”

我被非法监禁、喂药、暴力殴打……遭受了种种暴行。

就因为一笔彩礼,和一场我没看到的婚礼,所有暴行就套上了合法的外衣。

施暴,是小打小闹。

打是亲骂是爱,夫妻俩嘛,床头打架床尾和。

性侵,是一种让调解员脸上泛起暧昧笑意的东西。

“你这丫头呀!这怎么算强奸呢?呵呵呵呵……”

后来,药物麻痹了我的大脑,让我神志模糊。

猪狗不如的生活,一过就是8年。

这8年间,我忘了是什么时候被带去领了结婚证。

忘了自己是怎么生下的孩子。

也忘了自己是如何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活了下来。

随着岁月流逝,我的脑力逐渐恢复过来。

清醒之后,我茫然四顾,惊愕万分。

对于我经历的一切,我苦苦回忆,收集种种蛛丝马迹线索证据。

对这桩强买强卖的“婚姻”,我展开了暗中调查。

抽丝剥茧。

终于把真相连了起来。

真恶心,头皮发麻。

我要杀了他们。

全家!

34

临近年关,大雪纷飞。

我走在雪地里,想着心事。

7岁多的女儿跟在我身后。

前路断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蹲下来看着她说:

“你爱妈妈,还是爱别人?”

“我当然爱妈妈,我只爱妈妈。”女儿用肉嘟嘟的小脸蛋凑向我的脸,“贴贴。”

意料之中的回答。

在这个充斥着懒鬼和无耻之徒的孙家,只有我一个人对女儿好。

“妈妈想让他们都去死,你看怎么样?”

女儿认真地盯着我,点了点头:“我觉得很好。”

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女儿目睹过无数次我被家暴的场景。她被吓得尖叫大哭时,还会连带着一块挨揍。

我说:“可如果妈妈杀了人,是要坐牢的,会被警察打死的。妈妈不想坐牢,不想死,你看怎么办?”

女儿歪着脑袋,撇嘴瞧着我:“为什么?我不要妈妈死!”

“大人杀人坐牢,但小孩杀人不用坐牢。”我对她说。

女儿侧头看着飘落的雪花,想了想,说:“那就让我来杀他们吧,可以吗?”

我凑到她耳边,对她说了一段话。

“你能做到吗?”

她使劲点头:“能!”

“这件事,天知道,地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不管谁问,你都坚决不能说,说了妈妈就会死。你能办到吗?”

“能!”

“就算警察叔叔逼问你,你也不会说?”

“不会!我不会让妈妈死的!”

35

除夕夜,孙家客厅,尸横满地。

从孙家的老头、老太太。

到孙大富、孙二贵、孙二贵的老婆。

再到孙威,和他的两个兄弟,以及弟弟的媳妇儿。

一共9个人。

一家子死得整整齐齐。

每一个都口吐白沫,七窍流血,黑乎乎的呕吐物和鲜血混在一起,融合着鱼肉和白酒的腥味,化作一滩滩令人作呕的混合物。

他们全都是知情者、参与者、加害者,无一无辜。

所以无一幸免。

好的,警察同志,我来讲一下当晚的情况——

这顿饭,我没有吃。

因为我没有资格上桌吃饭。

这一晚我身体不舒服,做饭时总咳嗽流鼻涕,可能是招上甲流了。

老太和妯娌们嫌弃我擦鼻涕恶心,又怕被我传染,所以把我从厨房轰了出去,让我自己回屋待着去。

我半宿躺在床上睡觉,什么都没吃。

他们在外面推杯换盏,说了什么?我睡着了没听见。

后半夜我起来上厕所,才发现他们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我还以为都醉了。

但他们鼻孔和眼眶往外流血,表情恐怖,四肢扭曲,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走近一看。

呀,都死了!

嘶。

我一下子就吓晕过去了。

36

警察说,他们全家都是中毒死的。

毒药的成分,来自一种的农药。

这种农药,孙家的储物间里囤了整整一箱子。

虽然他们如今不用种地了,但仍保留着早年间种豆种菜的爱好。

老太太喜欢在别墅的花园里侍弄侍弄植物。

所以她囤了这些农药。

按理说,正规渠道的农药是添加了臭味剂的,散发出刺鼻气味,防止人误食。

但这个老太太,虽然暴富了,还是改不了贪小便宜的习惯。

老年人嘛。

有些习惯坚持久了,就刻在骨子里了,改不过来的。

她非要图便宜,从一个熟人的小作坊那里买农药。

这个小作坊生产的农药,没有添加臭味剂,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深色液体。

据警方调查,厨房盛酱油的大壶里,装的并不是酱油。

而是整整三瓶容量的农药。

这种农药有多猛,谁用谁知道。

小小的一丁点剂量,就能致死。

所以,饭桌上的人都死了。

孙家唯二的幸存者,一个是因为生病没吃饭的我,另一个是我7岁的女儿。

面对警察的严厉盘问,女儿一开始不承认。

但后来,她终于坚持不住,恐惧地大哭起来:

“是我倒进去的!呜呜呜……

“我趁大人做饭前偷偷倒进去的,我不知道这个会毒死人!呜呜呜……

“奶奶说这是神仙水,喝了能升仙!我就是想做个科学小实验,看看人升仙了是什么样子!呜呜呜……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警察叔叔,原谅我吧!”

我和女儿警察待在警局里,一直配合调查。

一周后,调查结果出来了。

农药瓶子和酱油瓶子上,都有我女儿的指纹。

我无罪。

女儿过失杀人。

但她只有7岁,不承担刑事责任。

所以,警察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不可以随便玩家里的东西,知道了吗?嗯?!”、

“嗯嗯!我知道了!”

女儿鼻头哭得通红,抱着女警递给她的洋娃娃,委屈乖巧地啜泣说。

“还有你!”

警察把矛头指向我:“孩子要好好教育!怎么能让她随便玩瓶子里的不明液体,这样很危险的,知道不知道?嗯?!”

“知道,知道。”我痛心疾首地说,“回家一定严肃批评教育!”

37

一个月后。

深夜,花好月圆。

我蜷缩在沙发里,戴着一只耳机,津津有味地听音乐。

“好听吗?”

一道柔和醇厚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

“好听呀。”

我靠在林语默的肩头,与他十指紧紧相扣,同一条耳机线连着我们的左耳和右耳。

我们的女儿,正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玩积木。

积木再往前一些的位置,是警察做的标记——

孙家9口人的尸体,一个月前就横七竖八地倒在我们面前的地板上。

现在,他们的钱是我的。

房是我的。

遗产都是我的。

你们毁了我8年人生,我拿走你们9条命,很公平啊。

不公平吗?

现在,一切全都是我的了。

不,是我们三个的。

我,林语默,和我们的亲生女儿的。

——是呢,我做过亲子鉴定,女儿不是孙威的。

煲仔饭在厨房的小火上焖着,烤鸡腿的香味一阵一阵飘出来。

我的生活,刚刚开始。

38

这8年间,林语默犯了一次罪,蹲了几年监狱。

我被强行塞进婚房的那一夜,他联系不上我,急得百爪挠心。

次日凌晨,还是没收到我的回复,他就赶紧买了机票飞来找我。

他来我家登门拜访,双手提着礼物。

我母亲让他吃了闭门羹,并隐瞒了我的真实去向。

“你就是那个买不起房的?

“我女儿和你分手了!她不愿意见你,滚蛋吧!”

被蒙在鼓里的他,急得团团转,在那座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我的踪迹。

他试过报警。

但我母亲对警察信誓旦旦地说:

“我女儿已经嫁人了,她过得很好啊,不信你们可以去查。这个小子几次三番地上门骚扰,是个变态,让他滚。”

在母亲和男友之间,警察选择了信任前者。

他们很忙,没工夫为这些家庭琐事立案。

39

林语默在我老家找了份工作。

他守株待兔似的,租房定居在这个城市,守着我。

他入职了一家信贷社,重操旧业,开始兜售信用卡和贷款。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他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存款,攒够了买房的钱,我的母亲就会接受他,就会允许我和他见面,允许我和他在一起。

入职没多久后,顶头上司让他接了一个极其复杂棘手的烂摊子——

处理一个不明不白的老赖客户的账。

结果很可悲。

这笔烂账,成了不良贷款。

林语默作为经手此账且签了字的业务员,受牵连而锒铛入狱,以经济类罪犯的身份,被判了5年。

而他的顶头上司(烂账的前负责人),却油滑地逃脱了制裁。

40

服刑结束后,他心里平静了很多。

对他来说,什么都死了。

只有音乐还活着。

经历了这么多,他看透了很多事。几经辗转后,他买了一套音乐设备,日夜与音乐相伴。

不再谈“追求”了,只是随便地苟且着。

——这是人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

苟且,何尝不是一种自由自在的活法。

这些年,他没有爱情。

他的恋人是吉他。

一夜爆红,来的猝不及防。

一首原创歌曲突然走红网络,把他的艺名推进了万千网友的歌单里。

也推进了短视频bgm的署名框里。

一首火了之后,其他的歌也接二连三地火成了一串。

他被人称作宝藏歌手。

极其可观的版权收入,让他的银行卡里涌入了大笔大笔的财富。

“以后怎么安排?”现在,他坐在孙家的沙发里问我。

我说:“卖了这8套房,环游世界,吃喝玩乐,抽空给你的新歌控评洗地。”

“好啊。”

我们相视一笑,握紧彼此的手,依偎着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

耳机里播放的,是他当年写的第一首歌。

我早就说过,你肯定会火的啊!

41

我再也没见过我妈。

往后余生,我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就像两根平行线,人生再也没有交集。

她过的怎么样,我不知道,不打听。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

是冷漠。

42

李大斌被逮捕了。

罪行是倒卖国家一级文物。

证据确凿,情节严重。

在查案过程中,刑警对他的个人经历进行深挖,连带着挖出了他这些年犯过的其他罪——

非法经营罪、诈骗罪、组织卖淫罪,甚至,还有故意杀人罪。

许多年前,为了促成某一桩肮脏的生意,他曾蓄意杀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大学生。

数罪并罚。

他被判了死刑。

从公主墓里挖出来、后来被李大斌走私到海外的9件文物,全部被国家依法追回。

夜明珠焕发出美丽的光彩。

编钟上似乎仍流淌着千年前的乐章。

细腻的青花瓷瓶,勾勒着江南水乡的采莲风情。

这些文物在本地博物馆被展出,吸引了无数参观者在玻璃柜外驻足欣赏。

最美的,还要数那尊青铜仕女像。

这是一个神态灵动、明眸善睐的美人。

她昂着头,唇角含笑,手指天空,似乎在仰望天上的星星。

她和我一样,曾经被李大斌倒卖。

好在,我们没有在黑暗里迷失,都回归了心灵的家园。

43

与我们一起被贩卖的,还有我们头顶的这片星空。

星空上的星星,有的叫自由,有的叫梦想,有的叫爱,有的叫真挚,有的叫生命,有的叫性格……

被卖掉一颗,就有一个年轻人的心脏熄灭。

那些黑色的魔掌,至今仍鬼鬼祟祟地悬浮在空气里。

它们偷偷摸摸地摘星星、卖星星,趁我们不注意,贩卖掉我们所有的希望。卖来的钱,尽数饱了他们的私囊。

然后,我们的天空,就会只剩下一片漆黑。

那就是灵魂死去的时刻。

李大斌已经死了。

其他的星空贩子,我诅咒你们,你们也离死不远了。


——琰儿《星空贩子》

禁止搬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