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的夫君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开头,来写一个故事?

发布时间:
2024-09-06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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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兰》(完结撒花)

1

我的夫君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全城的姑娘都喜欢他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唯独我不喜欢。

因为我是京城第一美女。

呸!狗男人又是和老娘争名声的一天。

想我生的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出去溜个弯一条街的人都得看直眼。

到底是谁造的谣,说老娘喜欢江风遇的?

就如满京城的男人都爱慕我,满京城的姑娘也都爱慕着江风遇。

男人们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人配得上我;

女人们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人配得上江风遇。

于是他们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就是让京城第一美女和京城第一美男成亲。

因为我俩的颜值势均力敌,故而站在一起那叫一个美不胜收。

然后我那个昏了头的老爹就觉得这个主意非常的不错,于是我和江风遇就成了所有人眼中喜闻乐见的神仙眷侣。

可事实上美人和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不和谐,且与性别无关。

我这边是,揽镜自照夜不眠。

江风遇那边是,檐上白衣纵酒歌。

江风遇好喝酒,喝醉了就爱于庭院之下挥毫洒墨,他一双手生得极为漂亮,骨节分明,如月似玉,笔下千万文章山河锦绣,狼烟沙场纵横纷争。

写累了,就把笔一丢,一身白袍穿的松松垮垮,披头散发在院子里赤足舞剑,竹影月光搅乱一地,倒是有那么几分意气疏狂。

忽而仰头,冲我一笑,大声问道:“娘子若想看我,大可不必偷摸!”

我愤愤的暗骂一句狗男人,咣的把窗一关。

说实话江风遇这皮囊生得委实不错,身挑体长,肩宽背挺,一双眼灿如月辉,无论笑与不笑都带着三分动人,整个人罩在那身白袍里,挺拔如松,又自带几分惬意的逍遥,有时候看得我十分嫉妒。

我才是第一美人,怎么能在颜值上输给一个男人呢?

于是我打算从今天开始睡美容觉。

可第二天,我看看着那若隐若现的黑眼圈,怒从心中起,恶朝胆边生。一脚将江风遇这个狗男人从床上踹了下去。

这厮早就醒了,裹在被子里大呼小叫的滚了一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笑意盈盈的问:“娘子这是怎么了?”

我指着他半天边,憋得脸色通红,硬是羞于启口。

眼看这厮慢幽幽的从被子堆里站起来——天杀的!要长针眼!

我慌忙转过身去,他又笑了起来:“娘子羞怯什么?明明昨夜里还很热情,今日怎么就对为夫如此冷淡,倒是让为夫很是伤心啊!”

天呐!我什么都没听见!真是够了!这人怎么看着一本正经说话这么没脸没皮!

我正在纠结于捂脸还是捂耳朵,耳边就传来轻轻的低笑,气息就在耳边脖颈上缭绕,激得我气息一颤。

“娘子啊……为夫现在很伤心……”故意之下,这嗓音极为醉人。

“江风遇!你………”

“看来是为夫不够努力,让娘子生气了。”他侧脸去咬我的耳垂,薄纱下又覆上了一曾温热。

我大惊!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是他努力过头了!导致我一夜没睡!熬夜对皮肤伤害可是第一大!

“江风遇……阿遇……相公!你冷静一下!现在已经天亮了!是白天!白日宣那什么不好,你……”我慌得一匹直往后退。

事实证明读书多少和是不是禽兽没有关系。

毕竟实在难以想象江风遇可以一脸正色的和我讲孔孟之道,一边揽着我的膝弯往他那边拖。

我仿佛一个被强盗欺负的弱女子怎么逃也逃不掉。

呸!狗男人!呸!臭流氓!

事实证明常年练剑的人体力都很好。

我自从嫁给江风遇之后感觉每天都像风浪中的小舟,有时候感觉他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在他手里我仿佛是一块破抹布,随他翻来覆去折来折去。

我担心我迟早有天会肾亏。

2

就在我以为我和江风遇必定会在我肾亏和他某尽某亡之间选一个的时候。

江家表妹来了。

听闻这个消息的我精神一震,表妹啊!传说中的表妹啊!就那种必定会爱上表哥的神奇物种!

我终于可以开启我的宅斗之路了吗?

我终于可以结束被江风遇无休止叠被子的命运了!

表妹啊!好人啊!来来来,替我分担分担。

我无比兴奋的让小桃给我把最豪华最精致的装备都拿出来,准备去会会那位传说中的表妹。

大约是受我的情绪影响,小桃的情绪也非常的振奋,全面施展手艺之后,我看着那个高耸的发髻陷入沉思。

我是不是表达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小桃理解错了,我是去迎接友军的,不是去吓死友军的。

我怀疑的看向小桃。

小桃面露激动的点头:“小姐,你去吧!你一定行的!”

我想小桃可能误会了什么。

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把表妹拉到自己的阵营!

我信心满满的前往客厅迎接我未来的友军。

府里的下人都被我这华丽的扮相闪瞎了狗眼,惊叹连连。

进了客厅,我无视坐在一旁的江风遇,热情的走到那抹柔柔弱弱的身影旁边,暗叹果然。

小表妹这个物种定是生得柔柔弱弱的,惹人怜爱,看着就想把人捧在手心。

我自觉很热情,但小表妹好像被我吓到了,背后站的一个老妈子往前一挡,防备的看着我。

我不开心,你谁啊你?

这时江风遇上前来了,挡在面前,温声道:“表妹远道而来,怎么不挑个利落点的下人,你嫂子柔弱,吓着她可不好。”

小表妹一愣,清凌凌的眼里瞬间就含了泪,泫然欲泣:“是我不好,我替吴妈妈道歉,嫂子别怪……是我命不好……自小没了娘,都是吴妈妈把我带大的,她不是故意的……还请嫂子别怪,这次登门也是我冒昧前来,表哥不知情的,千万别因我和表哥生了嫌隙……”

我大开眼界,不愧是宅斗里的战斗机!表妹厉害!

我刚准备开口,这边江风遇又接话了:“不会。”

小表妹显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下。

江风遇很认真的开口:“我和你嫂子感情好得很,不会因为你受影响。”

小表妹含在眼眶里的泪一下就落了下来,伤心欲绝的站起来:“表哥,你……”

话没说完小手绢捂脸跑出去了,那老妈子又急忙忙的去追。

我很不赞同的看着江风遇。

江风遇显然没有发现哪里做的不对,仔细看了我一眼,弯唇一笑:“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我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就:“我每天都很漂亮谢谢,又不是打扮给你看的。”

“哦?”江风遇的眉毛高高挑起,“那是给谁看的?我表妹?”

我傲然的轻轻点头,狗男人不配我打扮这么精致。

我以为他会生气,结果他好像更高兴了,唇角弯得越来越高,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一股气息。

我很高兴,特别高兴。

我瞅了他一眼,觉得这个狗男人有点毛病,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哦~啧,男人嘛,我给自己找友军,就相当于给他找个貌美又柔弱可怜的小妾,那肯定要高兴啊!

我恍然大悟,以一种我懂你的眼神看向他:“打算什么时候让她过门?”

江风遇的神色突然又平缓了下来:“什么过门?”

“表妹啊!她这么远过来不就是给你当小妾的嘛。”我答道。

“你不反对?”江风遇皱眉。

“当然!”我立刻回答,看着他突然沉下来的脸又有些莫名,小心的问道,“你不高兴吗?”

他转过身来捧起我的脸,面无表情的问道:“你看我脸上写着高兴吗?”

嗯,确实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我问。

江风遇正色问:“你觉得她比你温柔吗?”

“没有!”

“那你觉得她声音比你好听吗?”

“没有!”

“那你觉得她比你漂亮吗?”

“当然没有!”笑话,我可是京城第一美女。

“那不就行了!”江风遇放下手直起腰来,“她哪一样都比不过你,那我为什么要纳她做妾?”

我一时目瞪口呆,正准备苦口婆心的劝年轻人要求不要太高。

这时又是一声凄然绝望的哭声:“表哥!我对你一番心意,你怎能如此说我!”

回头一看,哦豁,小表妹被老妈子找回来了,这会儿正扶着门框哭呢。

江风遇淡定的来了一句:“我说的是实话,你确实样样不如你嫂子。”

小表妹恨恨的看了我一眼,哭喊道:“我此番自轻自贱,名节早就没了,若表哥不要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就站起来要往柱子上撞,那老妈子连忙把她拉过来,哭着朝着我双膝跪地磕头不止:“夫人行行好吧!我家小姐自幼是个可怜的!日后过门也绝不会与您争抢半分……难不成真的要逼我家小姐去死吗?”

莫名变成恶毒女配的我差点原地鼓掌,这段位高啊。

我偷眼去看江风遇的表情,冷淡得很,似有察觉,偏头冲我微微一笑,从冷石头到暖春光就一瞬间的事情。

咦——这个善变脸的男人。

他上前一步牵起我的手,十分谈定的从那对哭的死去活来的主仆面前走过。

不忘回头吩咐一声:“给表妹和吴妈妈备茶点,二位千里迢迢来我府上哭,若是不让她二位哭高兴了,倒是我这做表哥的不周到。”

小表妹哭声一窒,继而又爆发出更大的哭声。

我哀叹一声,表妹再见,友军再见。

我长吁短叹。

江风遇问我:“你叹什么?”

我摇头:“你不懂。”

别的不说了,哪位神医赐我一瓶六味地黄丸,治肾亏,不含糖。

3

话说今年的秋来得格外的早,秋高气爽,是个非常适合出门的好时节。

我这边对镜描眉,刚画完一个美美的妆,我那不靠谱的老爹就来登门拜访了。

我那不靠谱的爹,是京城首富,富得流油那种,能生出我这么倾国倾城的女儿,我爹自然也不丑,修眉俊目,一口美髯,兼衣品不凡,打眼望过去也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美大叔。

也因着这张不错的皮相,才引得堂堂武安候府上的小郡主一见倾心,一番花前月下谈诗说史之后就非君不嫁。

武安候气的脸都绿了,堂堂郡主,尊贵之躯,非要下嫁给一介商贾。

拗不过女儿的武安候妥协,后来小郡主婚后难产,生下我之后一直身体虚弱,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我的娘亲就病逝了。

我那位外公多年无法释怀,至今依然对我爹横鼻子竖眼睛。

而江风遇出身洛阳江家,素有才名,外公赏识他的才华,收为弟子带其入京,江风遇作为一个颜值与才华并存的人物,在外公的举荐下很快就成为太子伴读,与当今太子一同进学,虽暂无功名在身,但是个人都能看出其前途无量。

我一直很怀疑我爹那么痛快的把我嫁给江风遇是为了讨好我外公。

毕竟用爹娘颜值叠加生出来的我,乃是京城第一美人,货真价实的掌上明珠。

江风遇不在,府上就是我做主,我到前厅的时候,我爹正坐在厅上喝茶,十分悠哉。

说了半天,我爹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东问西问,好半天后,才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小声的问道:“兰儿啊,你娘去的早,有些话本来该是你娘来和你说的,现在也只好由爹来提点你了。”

我眨了眨眼:“什么?”

我爹似乎大失所望,恨铁不成钢:“爹都听说了!洛阳江家那边来人了,还是个年轻姑娘,这未婚女子入后宅,所图为何?你如今是江家主母,这种事情处理不好,就是一个善妒的名头!你……”

我低头:“哦,我知道。”

我爹赞许的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说,怎么处理的?”

“那主仆俩昨天在厅外跪了一下午,也哭了一下午,那小表妹柔弱得很,跪得晕了,现在还躺着呢。”我老实回答。

我爹一口茶水喷出五步远。

我看着我爹浑身哆嗦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江风遇说,他家小表妹远道而来专程来哭,得让她们哭尽兴了才好,还特意准备了喜福楼的枣糕和今年才上的明前茶,专门给她二位的,并不曾亏待。”

我爹脸色复杂:“江风遇真这样说?”

我点头:“如假包换!”

然后我爹就突然快乐起来,眯着眼睛目露赞许:“不错不错,河里的鱼再怎么蹦哒,管好自家的猫,其余的都不是事儿。”

我爹心情大好。

我惆怅的叹气,这怎么说呢,让猫专门逮着一条鱼啃,这条鱼也很心累啊。

我的惆怅我爹不会懂。

然后我爹口风一转,开始问我:“你和风遇成婚也快半年了,怎么一直也没个喜讯?”

我看着我爹,内心十分崩溃,虽然我娘没得早,但你一个做爹的来问闺女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见我不出声,我爹神色紧张起来,又一次左顾右盼之后,凑到近前,特别小声的问:“那个……兰儿啊,你不用和爹不好意思,风遇他……是不是……不行?”

我坐在凳上如遭雷劈。

我爹叹了口气:“当初让你嫁给风遇,确实是爹欠考虑了,但事已至此……”

我爹又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遮遮掩掩的递过来。

“这是你爹我的珍藏,给风遇的,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我看着这本磨的起毛边连个书名都没有的小册子,有种咆哮的冲动。

你这当爹的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江风遇他不是……

他……我…………

如此为老不尊的爹还能要吗?

我爹继续喋喋不休,我面无表情。

别看我,我是个莫得灵魂的木头人。

江风遇进来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救星。从来没有那一刻看狗男人如此顺眼。

我寄希望与狗男人把我这个为老不尊的爹丢出去,然而他俩却开始互相慰问,扮演一对和谐翁婿。

我爹非常自然的顺着话题去问江风遇,讨论我们还没有半年还没有孩子,府上也没有姬妾,传出去对我的名声不好,会有人说我善妒。

江风遇思考了一会儿,正色道:“是小婿考虑不周,委屈阿兰了。”

我爹非常满意,捋起长须:“子嗣的事情,你们要多加努力,你府上姬妾的事老夫不好插手,但万不能让委屈我的兰儿,让她背上一个善妒的名声。”

江风遇笑道:“这好办,请岳父大人放心。”

我爹开怀大笑,不顾江风遇留他吃饭的请求,背着手愉快的回家去了。

我一度觉得这画风如此诡异。

隔天,京城就开始流传一个消息。

当今太子侍读,京城第一美男江风遇身有隐疾,疑似不举。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硬生生把描眉的黛笔压断了一小截。

我转头,震惊的看向桌前的江风遇:“这你能忍?”

江风遇无所谓的抬头,笑道:“这本来就是我传出去的,有什么不能忍的?”

我不解:“你……”

江风遇放下书走近过来,接过我手中的黛笔,重新细细的削好,俯身为我描眉:“京城的闲人爱嚼舌头,你怕因没有孩子被人说你善妒,那为夫也不介意患一下隐疾,总归是些嘴碎闲人的流言,你不喜欢,压下去就是了。”

我一时心情很是复杂,有些触动,又觉温柔。

他似有所觉,垂下眼来看我,笑了起来,眉眼皆是月辉,唇角翘起一个弯弯的弧度,有些狭促:“娘子这是心疼我?”

我脸上一烧,慌张抢过黛笔:“谁心疼你?”

江风遇脸上笑意更甚,两手从身后环过,沉沉笑道:“况且,为夫是不是身有隐疾,娘子不知道吗?”

我浑身颤了一颤,从耳跟到指尖一阵酥麻:“你正经点,别这样。”

江风遇笑声一扬,一把将我抱起,我惊得连忙去揽他的脖子,心惊肉跳。

“为夫原以为娘子是个含蓄的,原来只是害羞,之前是为夫伺候不周,日后一定好好表现,争取让娘子满意。”

江风遇抱着我抬脚就往内室走,我惊慌之下一眼瞟见他刚才看的那本书,正是我爹昨天偷偷摸摸给我的那本册子,那册子翻开了一半,远远可以瞧见一些图样。

我脸上有如火烧,那本册子我没看过!怎么落到江风遇手里了!

我深深以有这样的爹为耻!为老不尊!

天呐……他怎么会把这种东西给江风遇!

我又羞又慌。

我不知道那本册子里具体是些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江风遇就多了许多羞耻的玩法。

我知道我迟早有天会老腰不保。

4

城南这处熙园是个好地方,春光温煦,满园芬芳,三步一景,五步一廊,其中假山水榭处处为雅,硬生生在京城烘托出几分江南的温柔诗意来。

建造熙园的正是我那个穷得只剩钱的老爹。

要论拍岳父马屁的功夫,我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听说我外公看重江风遇,立马就把我嫁过来;

听说我外公出身江南好风雅,立刻斥巨资在京城打造出一个“小江南”送给我外公做生辰礼物。

奈何我那外公非常嫌弃我爹这种极度狗腿的拍法,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我爹碰一鼻子灰,又不好收回来,这座名为“熙园”的庄园就这么搁在城南,逐渐变成王公贵族们交友踏青的必到之处。

大约所有的戏文故事都有同一个范本,美丽的女主一定会有许多的爱慕者,潇洒的男主也一定会吸引许许多多的狂蜂浪蝶,而这些故事中,一定会有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来担任配角,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来一场偶遇,从此天雷滚滚不能自己,开始贡献自己的所有智商来为男女主角的故事添砖加瓦。

我当然就是故事里那个美丽的女主角。

我斜依在沉香亭的栏杆处,尽量摆出一个雍容的姿态,看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无比惆怅。

这边江风遇的桃花已经开到不知第几朵了。

瞧那姑娘满脸羞涩春意无限的小模样,啧啧,狗男人艳福不浅。

我摇着白玉扇子惆怅的叹了口气。

不应该啊,照理说我这么美丽的女主角,应该早早就有几个愿意为我肝脑涂地不惜一切的温柔男配了。

然而事实是我摆着这个贵妃卧榻的姿势快一个时辰了,还是无人问津。

就在我维持这个姿势胳膊已经开始发酸的时候,江风遇回来了。

那姑娘不知熏的哪门子香,如此浓烈,连带着江风遇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我有些不快,酸了吧唧的开口:“好一番浓情蜜意,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凭什么狗男人有桃花我没有?是我生得不如他好看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风遇闻言朗声大笑,弯下身来在我耳朵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我慌慌张张的推开他,满脸通红,持扇坐直,怒目而视:”江风遇你属狗的啊?“

这狗男人眉眼弯弯的笑着,像只狐狸。

江风遇高兴的点总是那么奇奇怪怪。

“为夫身上沾了些不好闻的味道,所以要多和娘子亲近亲近,去了味道才好,娘子说是不是?”江风遇温言出声。

这厮皮子生得极好,轻笑起来颇为动人,肃肃如松下风,爽朗清举。丝毫不愧这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

我不由得恍神,半晌后匆忙挪开目光,一时心头狂跳。

无耻啊!居然对我用美男计!

无论江风遇在外人面前如何举止有度,一到私底下就这幅没羞没臊没脸没皮的样子,我原本以为我已经适应了,然而——呸!美色误我!

我愤愤不平。

不能每次都是他调戏我,得找机会调戏回来才是!

我抖抖衣裙站起,决定暂时不理会这个狗男人,先去邂逅属于我的温柔男配才是正道!

春日是极适合踏青的日子,今日又是安阳公主在此举办诗会,满园子打眼望去都是各色衣裙。

大约王公贵族们都每日闲得极为无聊,故而特别热衷于诗会、茶会、鉴宝会这种场合,一群人坐在一起各自作一首诗,然后在一众互相吹捧中挑选吹捧力度最高的那一首奉为魁首,然后再一脸谦虚的接受所有人的夸奖。

这种场合我参加过不少,说是诗会,其实来的人多半都是奔着找心仪对象来的。

姑娘们一定得把最拿得出手的装扮拿出来,见面之后不看人先看衣服,铆足劲要把对方比下去。

比起姑娘们颜色各异的穿着,男子的衣服就简单的多。

众所周知一般戏文里才高八斗的大才子或武艺高强的大侠,要么穿白衣,要么穿青衣。

于是参加诗会的男子,泾渭分明的穿成白衣和青衣两派。

往年这种诗会上,最后夺魁的,要么是安阳公主自己,要么就是靖王府上的小郡王。

我自小没娘,爹又是个商人,对于诗词歌赋我并擅长,但每年的邀请我都如约而来。

我是作诗不行,但我长得好看啊!

你才华横溢又怎么样?我长得就是比你好看!

在我长得好看这件事上,就算是安阳公主,也得捏着鼻子认。

我很乐意来当一个万众瞩目的美貌花瓶。

熙园的小兰庭,就是诗会的主场地。

我和江风遇这一起登场,可谓闪瞎一群人的狗眼,惊叹声不绝于耳。

对此我甚是满意。

我这京城第一美女的称号牢不可破。

趁着江风遇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绕,我迅速开溜,势要把属于我的男配找出来。

一群青白交错的年轻人拱手行礼,我一路矜持的回礼,看了一路不免有些失望。

不知道是不是看江风遇那张脸久了,看其他人都觉得丑得难以入目。

彼时园里起了一阵风,直吹得柳絮纷飞,我一眼瞧见柳树下的石台边,立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公子,似有仙人之资,远远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我精神一震,加快脚步走朝前走去。

戏文终于要开场了吗?想想就好激动啊!

眼看那白衣公子就在眼前,我都已经想好了要怎样娇羞的进行自我介绍,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娘子这是要到哪儿去?”

温暖的春日里,我平白的打了个寒战。

转头一看,江风遇不知何时站到我旁边,神情似笑非笑。

我莫名的心虚起来。

但一想到他身边的许多莺莺燕燕,又立马理直气壮起来:”这位公子像是我的一位旧识,我 不过上前确认一下。“

江风遇依旧似笑非笑:“我竟不知道,娘子还在晋国子车氏有旧识。”

我愣了一下,晋国?子车氏?

抬眼看时,那白衣公子正背着手,饶有兴致在一旁围观,浑然没有被人非议的不悦。

“在下江风遇,久闻澜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为有幸。”江风遇一转身,又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好少年。

我再次为这厮强大的变脸能力翻一个巨大的白眼。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拱手一礼:“江公子客气了,澜愧不敢当。”

“这位是?”白衣公子抬眼望过来。

“内子年少,不知世事,若有冲撞之处,江某代为赔罪。”江风遇侧了一步,挡在我面前。

我不由得有些怂,听着这位白衣公子貌似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白衣公子朗声一笑:“无妨,尊夫人心性纯良,澜,为江公子贺。”

我越发怂。直到江风遇把我拉走了都没反应过来。

游园诗会还没开始,江风遇就拉着我先走了,非常之潦草。

回府的马车上,江风遇开始幽幽的开口:“那是晋国子车氏的澜公子,游学至此,子车氏乃隐世宗门,后人出山即可为帝师,澜公子至燕游学,陛下以上宾之礼亲待,今日估计也是安阳公主亲邀而来。”

我缩了缩脖子,好家伙,来头这么大。

江风遇突然掰过我的脸,板着脸:“阿兰,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我很不高兴,是我不好吗?怎的还去瞧别的男子?子车澜有我好看吗?”

我想了一下,诚实的开口:“你俩不是一个类型。”

确实,江风遇是清朗疏风的长相,风姿隽爽,颇有一番名士疏狂潇洒之气;

子车澜是温润平和的相貌,三分尊贵七分出尘,很有隐世高人的风范。

世间美人难得,当然能多看两眼就看两眼,瞧着也赏心悦目不是?

江风遇顿时脸黑了,又是笑又是咬牙切齿:“看来是为夫不够努力,才让娘子还有心思去瞧别的男子,看来日后得多加努力才是。”

我大惊失色:“这大可不必!”

为了防止我的腰椎过早劳损过度,我别别扭扭的哄了他半天,瞧着脸色才好一些。

我刚松了一口气,脸又被掰过去了。

“以后只许看我一个!不许看别的男人!更不许看子车澜!”江风遇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小鸡啄米般点头不停。

江风遇满意了,不顾我的挣扎又在我耳朵上咬了一口。

咬的不疼,就是莫名感觉很是羞耻。

我红着脸捂耳朵,越发惆怅。

属于我的剧情线依旧遥遥无期。

5

熙园诗会过后,按理来说我应该继续在家里优雅的睡我的美容觉,奈何宫里来人传了旨,大概意思就是太后娘娘新得的那几株名贵绿菊开花了,趁着花开正好叫上几个小辈进宫去给她老人家解解闷逗逗乐,顺便吃吃茶聊聊天,再顺便给自己几个年纪差不多的皇子相看两个合眼缘的姑娘。

大约天底下所有老人家的爱好都差不多,人越老越像个小孩,但凡新得了个什么新鲜玩意儿一定要拿出来显摆显摆,坐下来唠唠家常,给自家儿孙牵线搭桥,日子就过得这么朴实无华。

我的外公武安侯,是当今太后的娘家表弟,照辈分我管太后叫一声姑姥姥,我娘又是候府最受宠的小郡主,故而虽然我爹是个商贾,但也丝毫不影响太后对我的喜爱。

其实在我嫁给江风遇之前,太后一直很想让我进宫,最好日后能继承她的位置,故而太子妃的位置一直悬而未定,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我就是内定的太子妃时,我爹把我嫁给了江风遇。

这其中的各种门道,一时难以说清,只说这门亲事是我那位表舅舅皇帝点头定下的,至于为什么宁愿违逆太后的意思也不愿让我做太子妃,那又牵扯甚广,外戚什么的,在史书上向来名声不好。

听说为这事儿太后和皇帝怄了好几天的气。

虽然没做成太子妃,但太后一向特别喜欢我,故而不管有什么宴会,一定有我的位置。

这次入宫去的都是后宫女眷,江风遇不好作陪,只吩咐小桃拿好我的披风,并再次警告我不许和旁的男子聊天。

我实在有些无语,后宫里唯一的男人就是表舅舅皇帝,剩下的就全是太监,我去哪里和旁人聊天?

林林总总嘱咐了一堆,在我不耐烦之前,才一脸不放心的放我出门。

以前怎么没发现狗男人这么啰嗦。

赏花的地点在傲霜园,为了表达对于母亲的敬爱,皇帝专为太后开了一个单独的花园,太后爱菊,就满园植菊。

在进傲霜园之前,翠竹掩映的小道旁,运气很不好的撞见了徐良娣。

太子良娣徐玥,出身靖南将军府,将门出来的女儿,颇有一番飒爽英气,使得一手好剑,性格果敢,因爱慕太子,自请入宫,但当时太后一直想把太子妃的位置给我,所以徐玥只能一步册为良娣。

虽然我自认为不能算她的情敌,但徐玥可不这么认为。

眼见徐玥柳眉一竖,袖子一卷折下一根细竹枝,并指如剑,就杀气腾腾的要朝我冲过,我立刻矮身低头:“太后娘娘圣安。”

趁着徐玥匆忙扔下竹枝转身跪下的空隙,我迅速拉起小桃就跑。

开玩笑,莫说被她刺中,就算被那细竹条的劲风扫一下,我的脸都得破相,那是万万不能够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跑出去好远,听见身后传来徐玥气急败坏的声音:“沈汀兰你给我站住!”

我跑得更快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为什么要站住?站着让你打?

为了避开徐玥,我特意绕到侧门进傲霜园,整整衣袖理理头发,我依旧还是艳冠京城的第一美人。

太后娘娘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身子骨一如既往的硬朗,穿一身绛紫色秋袄,搭了件苏绣的对襟比甲,银丝满头,坐在小亭中,边上围着一群年纪正好的小姑娘。

这衣裳的鲜艳程度,比那日安阳公主的诗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后一瞧见我,立即笑容满面的招手,走至近前,太后就笑呵呵的拉我坐下,指着旁边穿杏色衣裙的姑娘道:“这是武昌王府上的华阳郡主,刚到京城,阿兰你明天陪她好好逛逛,旁的人都是些冒失的,哀家不放心。”

我瞧了两眼,这位华阳郡主也是个貌美的姑娘,容貌娇美又清丽脱俗,暗叹,徐玥是越发没指望了,我是已经成亲了,现在照太后这态度,太子妃这个名头,八成是给华阳郡主的。

我虽知太后是为我好,提醒我要与华阳郡主交好,但一想到徐玥的性格我就有些犯怵,正犹豫着要怎么把这个差事推掉,就听见前边园子里闹哄哄的,太后眉头一皱,侍立一旁的于姑姑立刻退下,稍后又回来了,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太后明显已经开始不高兴了。

“回太后娘娘,说是徐良娣在前院闹起来了,还失手打了宋尚书家的小姐。”于姑姑低声回道。

太后顿时脸色一变,神情不愉:“又是徐良娣!她又闹什么?把人带过来,哀家倒是要看看,她是不是要爬到哀家的头上来!”

这话就说的重了,顿时一群人雅雀无声,清一色的矮了半截求太后息怒。

我暗叹一声,太后原本就不喜欢徐玥一个姑娘家舞刀弄枪,偏偏徐玥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容易遭人算计,实在不适合在宫里。

徐玥来到小亭的时候,脸上还兀带着一丝余愠,宋小姐一身丁香色对襟裙,白皙的半张脸上明显的五指掌印,泪珠蕴在眼眶里,泫然欲泣,端的十分弱柳扶风,十分柔弱可怜。

我不由得挑眉,这宋小姐和江家小表妹走的是同一个路子嘛。

不过宋小姐要更甚一筹,这一副受了莫大的委屈还一脸隐忍倔强的样子,远比只会哭诉卖惨的江家小表妹要更惹人怜爱。

接下来就是经典的后宫戏文对白,宋小姐说徐良娣是误伤她的,并非有意。

然后耿直的徐玥理直气壮的说她就是故意打她的,还说宋小姐出言不逊痴心妄想, 她打的就是宋如意!

然后宋小姐张口欲辩,又忍了回去,只默默的跪在一旁,泪珠颗颗滚落,浑身轻颤。

我大开眼界,原来还有人可以哭得这么好看,眼泪可以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的掉,哭得令人心都碎了。

改天我也要学学。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徐玥被太后禁足一个月,又专门赏了宋小姐几支上好的玉簪当做补偿,宋小姐磕头谢恩,依旧柔弱可怜。

等姑娘们都去赏菊了,华阳郡主初到京城,想结交她的世家小姐并不少,不多时就被簇拥着出去了,于姑姑把伺候的下人散得远远的,小亭里就只剩下我和太后。

“阿兰啊,今天这事你怎么看?”太后有些累了,往靠椅上一躺,缓声开口。

我想了想,问:“太后问的是什么?”

“那个宋如意,昨日皇帝才与哀家提了一下,说宋家的小姐品行贤淑,可为太子良媛。”太后阖上眼皮,说道。

“若华阳郡主入主东宫,以徐良娣的性子,恐为不妥。”我斟酌许久,小心回答。

太后笑了,拉起我的手:“你啊!向来是看着愚笨,实则是个聪明的,东宫的位子本来属你最合适,是太子没这个缘分啊!武昌王始终是个外姓王,华阳郡主若不为太子妃,就必定要做你舅舅的妃子,太子羽翼已丰,登临大统也快了,现在让华阳郡主为皇妃,武昌王定会不满,徐玥性子莽直,那宋如意瞧着也不是个省心的,哀家就算再不喜欢良娣,也不能让她父亲面子上过不去。”

“那您的意思是?”

“宋如意是皇帝给太子钦点的,哀家不好驳皇帝的面子,你明日陪华阳郡主游京城,宋如意要入东宫,必定会去拜访华阳郡主,该怎么做,不用哀家提点你了吧?”太后笑着,慈眉善目。

我叹了一声:“姑姥姥,我可以不去吗?”

太后慈爱的拍了拍我的手:“阿兰,有些时候,人总要做些不想做的事情,哀家老了,你外公年纪也不小了,你要学会给自己铺路,华阳郡主或许不一定会是皇后,但你夫君既是太子侍读,那你就必须和他站在一条线上,懂吗?”

出宫的时候,我一直心情不佳。

轿撵在朱红的宫墙之间行走,秋日里,这座皇宫也安静得有些过分。

我支着下巴,惆怅得叹了一路的气。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当一个安安静静的美女子?

我只想吃吃喝喝,然后和狗男人斗斗嘴吵吵架,后宫里这些破事儿我是一点都不想管。

宋如意进宫,第一矛头一定会对准徐玥,华阳郡主身份尊贵,暂时不会和徐玥起冲突,她只要袖手旁观,以宋如意的心机手段,徐玥那么耿直的性子一定斗不过。

但太后要顾及靖南将军的面子保全徐玥,又不想直接反对驳皇帝的面子,所以这件事情只能让我来做。

让宋如意冲撞得罪华阳,太后就有借口让宋如意无法入宫。

再往细处想,宋如意因华阳无法入宫,那宋大人势必会把这件事记下一笔,从朝政平衡上来讲,也是一件好事。

这确实是一件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事情。

除了我不高兴。

我向来是个不爱管事儿的人,任何需要动脑子的事情对我而言都是麻烦,不论宋如意,还是徐玥又或者华阳,她们斗得你死我活都和我没关系。

但太后说的对。

皇帝舅舅身体不好,禅位给太子也就近两年的事,在新皇登基之前,选定站位,我亲近华阳,保护徐玥,对于日后,必定是有极大好处的。

6

因心情不佳,回府后懒得理睬江风遇就直接躺下了,待第二日清早,出门去拜访华阳郡主,刚到门口就被拦下了。

我看着门口一脸警惕的护卫莫名其妙,站在两个护卫面前大骂他们瞎了狗眼,敢拿刀对着江家夫人。

等了好一会儿,门后出来了人,先行为护卫的无礼道歉,并解释了一下原委。

昨日的赏花宴,太后聊够了就先回宫休息了,我也托词身体不适先回,剩余的女眷赏完花,游完园,太后先前又吩咐在琼花台设了宴,等回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天黑了。

明眼人都看出华阳就是日后的太子正妃,少不得趁机会多结交,其中被打了一巴掌的宋如意就和华阳相谈甚欢,出宫的时候个邀请宋如意同车而回,结果宋如意趁华阳不备,突然出手抓伤了华阳的脸,众侍卫大惊将人拉开时,宋如意还在咯咯笑个不停,说自己才是太子正妃。

这事情闹大了,华阳郡主才刚进京,就被抓伤了脸,礼部尚书宋大人亲自捆了女儿进宫请罪,这会儿还没出来呢。

至于华阳郡主,伤了脸不愿意见人,门口的侍卫都是武昌王府上的,郡主在他们的护卫下被伤,防卫等级立刻就提高了数倍,看任何一个人都像刺客。

我傻站在门口发懵,我这还没动手呢!宋如意倒先把自己作死了?

不过这宋如意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原本瞧着也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人,怎么一转眼没见就成这样了?

莫不是我看走了眼?

我立刻回头往家里赶,要说这事儿没有江风遇的手笔我一点都不信!

到家后我几乎是跳下来的,一路穿过回廊直奔直奔书房,小桃在后面一直小跑着叫唤我也没理,在书房没找到人,又绕着找了好几圈,才在客厅看见端坐在主位上的江风遇,这厮居然还在悠哉悠哉的喝茶!

我怒从兴起,几步墙抢进花厅,冲到近前,伸手去拽他的衣襟:“宋如意怎么回事?你疯了吗在宫里动手?”

江风遇的衣襟被我拽着,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噗嗤一下笑了,道:“娘子莫急,你坐下,为夫慢慢与你说。”

他还笑!我更气了:“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把宋如意毒傻了吗?你胆子大得没边了!若宫里的御医查出什么来,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江风遇细细的看了我几眼,又笑了:“娘子生起气来也这么好看。”

我气得差点踹他两脚。

没个正行!

“夫人误会江公子了,下毒的人不是他,是我。”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才发现客厅里除了江风遇以外还有第二个人。

子车澜依旧着一身白袍,披了一件玄色仙鹤大氅,手捧茶盏,气度不凡,十分从容。

我保持着揪江风遇衣襟的动作僵立当场。

完了!那优雅从容温柔貌美的形象!

我匆忙松开手,背过身去整理头发,转身尴尬的红着脸见礼。

顺便恶狠狠的剜了江风遇一眼。

要死啊!当着客人的面不提醒我就算了还说那么露骨的话!

江风遇浑然没有一丁点悔意,依旧悠哉悠哉的喝茶。

子车澜此人看着温文尔雅,说起话来也是十分温和:“毒确实是我下的,昨日江公子匆忙来寻我,只怕夫人为难,这才拜托我帮忙。公子对夫人情深义重,委实羡煞旁人。”

我看了江风遇一眼,心情再度复杂。

凭心而论,江风遇待我确实很好。

我有些不放心:“宫里御医医术高明,只怕连累公子。”

子车澜笑笑,想起什么似的神色有些古怪 :“不妨事,我有个弟弟,医术极好,尤其擅长炼制各种稀奇古怪的毒,下在宋如意身上的,其实不算毒,是一种香引,可以把一个人心里的欲望最大程度扩大,所以御医查不出什么的,害了宋如意的,是她自己的欲望。”

我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十分新奇,这样的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感慨道:“公子的弟弟很厉害。”

子车澜朗声一笑:“确实,他是我子车氏百年来最出色的后人。”

送走了子车澜,我看着江风遇神情复杂。

江风遇上前往我腰上一搂,我有些脸红,别别扭扭的没挣扎。

“阿兰,我是你夫君。”江风遇突然正色道。

我莫名的看着他,我没说他不是啊。

他突然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处,半晌,才开口:“所以,不管有什么事, 你都要告诉我。”

“阿兰,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有我在。”

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一股热流直冲眼睛,我梗着脖子嘴硬:“谁要你帮我,冒冒失失的。”

他声音低低的在笑:“是,我是冒失鬼,娘子教训的是。”

我得寸进尺:“以后做什么要先告诉我。”

他非常顺从的答应:“好。”

“还有,以后在家里你要听我的。”

“好。”

我有些羞涩,迟疑的伸手去环他的腰,他浑身一僵,忽然掰过我的脸,不由分说的吻上来,我被他吻的晕头转向,他放开我的时候,我还有些呼吸不畅。

江风遇捧着我的脸,双目湛湛:“阿兰,我很高兴。”

我有些无所适从,总觉得现在这个氛围会发生些事情。

他继续说:“我真的很高兴,阿兰,这是我们成亲以来,你第一次主动亲近我。”

“我很开心。”

听着他翻来覆去的重复他很高兴很开心,我莫名的有些心虚,好像我们成亲之后,对于他的亲近,我一向是有些拒绝的,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死皮赖脸的贴过来,我又本着我本是他妻子的念头半推半就,好像从未想过。

我喜欢他吗?

现在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明明都成亲那么久了,现在却突然有些羞涩起来。

一晃神,我又被抱起来了。

我慌得一匹,揪着他的衣襟:“你才答应过我以后都听我的!现在是白天!”

他语调愉悦,声音沉沉:“别的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

我又羞又慌:“骗人的会变小狗!”

他沉默了一会儿。

“汪。”

我目瞪口呆。

好吧,没羞没臊的生活日常。


7

我和江风遇腻腻歪歪没羞没臊的小日子没持续多久,洛阳江家那边又来人了。

我端着茶盏看向窗外,无声的叹了口气。

若说这世间有什么战争最为复杂,那一定是儿媳与婆婆之间的较量。

自古以来,婆婆向来是一种奇特的存在。儿子长大未娶亲时,必定每日泪眼婆娑苦口婆心,满天下的好姑娘都合该是自家儿子的,好不容易儿子成家了,一定是要去祖祠里跪谢半个时辰的列祖列宗。但一旦儿子成亲了,又总会对这个抢走自己儿子的媳妇心情复杂,不给对方找点不痛快自己就浑身不痛快。

我和江风遇成亲半年,还从未跟他去过洛阳老家,而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婆母,也从未见过。

我坐在窗边长吁短叹,江风遇搁下手中的笔,笑道:“左右不过是个扶正的姨娘,又算不得正经娘亲,若是不想见,听说云泉寺近日银杏叶落黄金满地,为夫带你去瞧瞧如何?”

我朝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慢悠悠的从美人榻上下来,去看他给我作的小像。

不得不说江风遇这厮除了皮子生的极好,丹青笔墨也不差,画上美人倚窗持盏,眉眼低垂,说不尽一番缱绻慵懒,我瞧着甚为满意。

“到底是你江家的正夫人,我若不见,明日满京城都得说你江风遇娶妻不淑,不敬婆母,”我叹了一声,忽而玩心一动,上前轻抚他的衣襟,作泫然欲泣状,“都说洛阳江氏乃诗书望族,我一个商贾之女,怕是万万入不得眼的,若是夫人不喜我,夫君万万记得怜惜奴家~”

说到后面我都快绷不住笑出来了,这一番矫揉造作还是我昨儿个看折子戏看来的,先不管这戏正不正经,就只觉得这语气十分有趣,故意学来调戏江风遇的,没道理每回都是我被调戏。

江风遇眉毛挑得老高,似有些诧异,良久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笑得十分荡漾又意味深长,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娘子想要我如何怜惜?”

这一举动非常轻佻,颇有几分流氓做派,我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想了想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尽量妩媚的微笑,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声:“江郎……”

实在过于羞耻,于是乎声音都带着几分颤。

眼见江风遇的眼神逐渐深沉,我慌忙挣脱出来,打住打住!狗男人撩拨不得,再聊下去会引发事故。

我认怂,但江风遇并不肯终止这一场小游戏,于是乎书房再次变成事故现场。

刚画好的小像被随意的丢在一边,笔架宣纸书籍散落一地。

我很累,非常累。

身边又挨过一具温热的身体,我大怒,转头刚要骂:“狗男人你……”

我想象中的雨打落花并未出现,江风遇只是安静的躺在我身边,伸出手臂从我颈后穿过,虚虚的把我抱在怀里。

刚结束一场妖精打架,他的胸口依旧起伏得厉害,赤裸的上身还带着汗湿的黏腻感,我能清楚的听到他那有力的心跳声。

我突然哑火,也懒得动弹,就着他的手臂枕着,任由风从虚掩的窗户缝里吹来吹去。

“阿兰,江家的事你不用害怕,后院宅子里那些个事都不干净,我的生母去的早,那薛氏不过是个扶正的妾,日后你才是江家的主母,她若是敢欺负你,你就放心大胆的打回去!我给你撑腰。”江风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乐了:“你就不怕我给你闯出祸来?”

江风遇轻轻一笑:“你尽管放心去闯祸,有我给你担着就是。”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但听着就十分令人神清气爽,我单手撑着坐起来,问道:“那你那个小表妹,是薛家那边的吧。”

江风遇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我让吴伯打发她回去。”

我再次对小表妹表示同情。

虽说狗男人那句让我随便闯祸非常令人感动,但我还是拒绝了江风遇带我去云泉寺赏银杏的要求。对于面见婆母这件事,我是一定得去的,虽说是扶正的姨娘,但礼数上是万万不能丢的。

薛夫人进京那天,我起了个大早,特意收拾打扮了一番,争取不给对方挑出错处来。

可我是这么想的,对方却不这么觉得。

眼见从马车里下来的除了一身绫罗的美妇人外,还有一名青衣曼妙的美人时,饶是我脾气再好也不禁冷笑连连。

好嘛,我这是本着至少维持表面和谐的念头,可人家这千里迢迢的来打我的脸,那就令人十分不爽了。

整理好衣襟,堆起假笑,上前见礼,礼数周到挑不出任何错处。薛夫人一脸慈祥笑容,在外人看来我俩就是一对十分融洽的和谐婆媳。在经过一番你来我往虚假的互相吹捧之后,一群人乌泱泱的进了宅子。

直至入了大厅落座,薛夫人依旧十分亲热的拉着我的手一顿家常里短,我也只能维持一脸假笑和她一团和气。

终于,该聊的天都聊完了,各种家长里短也墨迹完了,薛夫人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青衣美人。

薛夫人一脸欲言又止,我假装没看到,继续满脸堆笑的给她介绍茶盏里泡着的六安茶。

薛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依旧端着一脸慈眉善目的表情:“阿兰是个好孩子,风遇是个有福的,这是你大哥哥家的妹子,打小也是和风遇一起长大的,许多年没见,这次进京,也顺便带来见见世面。”

我呵呵一笑,看向青衣美人:“这位妹妹我见过,当初我与夫君成亲之前,阮姑娘和我是见过的。”

青衣美人脸色一白,低头不做声,薛夫人神色怏怏,有些尴尬,亦有些不快。

“阮姑娘当日可是硬气得很,说我仗着皇家的身份强抢她的意中人,我那时心境疲散,懒得与你一番计较,听说你回渔阳后家里给你定了一门亲事,定的是新科举子谢子安,阮姑娘有婚约在身,照理婚前不应离家,现在瞧着渔阳阮氏家教着实好,阮家主对阮姑娘着实疼爱。”我实在懒得继续装笑脸,冷声道。

阮清柔脸色愈发煞白,一言不发跪了下来。

我瞬间气笑了,又跪,合着这年头一个两个都爱跪,合着都是比谁更柔弱更可怜。

薛夫人脸色难看,站起身来:“阿柔年岁小不知事,又不是有意冒犯。”

我笑了笑,看向薛夫人:“夫人莫忘了,我沈汀兰虽是商贾之女,但也是御笔亲封的崇安郡主,我与江风遇成亲不过半年,你便要送女入府,我性子散漫,但向来不喜被人拿捏,我敬你一声薛夫人,却不代表我好欺。”

薛夫人的脸色又青又白。

我转身出了客厅,没有理会厅上的人。

因为我作为主人中途离席,管家吴伯只好将被晾在客厅的薛夫人和阮清柔暂时安排到府外去住。

薛夫人隔着院墙一顿指桑骂槐,大致意思就是说我不能为江家生儿育女还故意欺负婆家人。

这使我生气的同时也倍感诧异,这是真当我这个郡主名号是摆设?

直到夜幕降临,我胸中依旧留着一股恶气难消,刚从宫里回来的江风遇自然就成了我发泄怒气的对象。

等我怒完,江风遇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的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她来找过你?”

我挑眉不吭声,当初我被父亲许给江风遇,虽说是父母之命,但看在江风遇生得不丑,勉勉强强配得上我这般花容月貌,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然而这位阮姑娘就不知道从哪儿得的消息把我堵在了云泉寺的后山,一脸义愤填膺的表示我是个坏女人抢了她的意中人,说我仗势欺人云云。

我向来性子疲懒,坐在小凉亭里听她骂了半个时辰,直到父亲差来寻我的人左等右等不见我出来才进去把我解救出来。

那阮姑娘不依不饶哭闹不止,阮氏在渔阳颇有些名声,算起来和这位江家的薛夫人有点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而在我爹把我许给江风遇之前,江家确实有想让阮清柔嫁给江风遇的想法,只是这一指赐婚诏令一下,我就成了江风遇名正言顺的妻子。

关于我是不是鸠占鹊巢一事,江风遇明确表示不存在,他对薛夫人没什么好感,自然更不会去喜欢阮清柔。

后来我那位太子表哥怕此事有损我的名声,又会牵连好友的仕途,故而中途插了一手,为阮清柔重新选定了一门亲事,新科举子谢子安,算得上人中龙凤,就算比不过江风遇,也足够配得起她了。

这些事情都是太子表哥瞒着江风遇去做的,他自然不知道。

当初我并未觉得这位阮姑娘如何,对于她后来的去处也懒得问,只是如今我与江风遇成亲半年有余,薛夫人却又带着她一路招摇入京,就令我十分生气。

前几天才来了个小表妹,今天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阮清柔。

我沈汀兰性子疲懒,但还是要脸的。

薛夫人要拿婆母的身份来压我,我就抬皇家身份压她,我这个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号挂的太久了,导致许多人都忘了我还是御笔亲封的崇安郡主。

江风遇听罢沉吟半晌,道:“这件事我会去处理,明日一早我就把她们安排去萍合庄,至于阮清柔,我会让渔阳阮氏尽快来接人。”

我点头,也确实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今日薛夫人才进京,明日就撵人,着实有些落人话柄。

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情不爽利,瞅着江风遇阴阳怪气的开口:“那阮清柔可生得十分貌美,又软又柔。”

江风遇闻言无奈一笑:“往日我希望你醋一醋的时候向来表现得很大方,今日怎么为个不相干的人与我置起气来?”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半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江风遇拉住我:“这是怎么了?”

我怒:“她又软又柔!”

江风遇深吸了几口气,咬牙切齿:“横竖我就抱过你一个女子,管她是不是又软又柔。”

我不依不饶:“你还想抱她?”

江风遇哭笑不得,直起身来:“本是念着娘子近日来有些劳累,看来娘子精神头好得很不需要休息,为夫一定好好怜惜娘子。”

月光照得地面人影起伏,我被托着腰仰起,脖颈不由自主的后仰,看向窗外明月,江风遇沙哑发颤的声音在一声声唤我:“阿兰……”

我喘息着有些头晕,有洪水将我淹没。

江风遇披散的长发垂在我的脸上,隐在月光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看着炙热而明亮,捧起我的脸吻下来,声音暗哑:“我的阿兰,才是又软又柔。”

8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提过又软又柔。

诚然江风遇是个行动能力极强的人,隔天薛夫人和阮清柔就被送到萍合别庄去了,顺便把一直在府里病病歪歪的小表妹也带过去了。

府里的日子清静了。

我继续过起幸福的,吃了睡,睡了吃的幸福生活。

咳咳,顺便和江风遇腻腻歪歪。

狗男人很不欢迎子车澜来,每次子车澜来府里的时候,狗男人就总会用一种严防死守的眼神盯着我,仿佛我下一秒就要在他面前红杏出墙。

虽然子车澜长得很好看,但在这样的目光下我也只好悻悻的收起欣赏性的目光。

子车澜倒是无所谓,大大方方笑吟吟的坐在那里,折扇一摇,再给自己加两分逍遥意境。

我不由感叹,果然是美人!这下更美了!

按理说,子车澜出身晋国子车氏,凭借这个姓氏在晋国也几乎是可以横着走的人物,而燕国作为晋国的附属小国,面对这样一尊大佛那可谓是尊敬有加,走哪儿都不缺仰慕追随者,就算是他看上哪位皇室公主,说不定我那位表舅舅就会立刻将公主嫁出。

这其中就包括那位举办诗会的安阳公主。

原本安阳公主和京城里所有的姑娘一样,对京城第一美男江风遇倾心不已,直到我与江风遇成亲,断了多少姑娘的念想,可安阳公主与一般女子不同,既然江风遇已婚,便迅速掐断了这株刚刚萌芽的倾慕,转头继续奋斗在文学事业上。

而子车澜游学至燕国,因其不凡的才华和相貌再次成为京中女子爱慕的对象,只是前者身份太高,一般人无法企及,倒是安阳公主可以动一下心思。

奈何子车澜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京中贵族子弟不少,唯有江风遇值得他高看一眼,故而时常来找他品茗下棋。

这两个美人坐而对弈,那是一举一动皆是画卷。

某日小桃帮我在市井买到了一本民间传闻小册子,看完之后我一夜未眠。

书中关于两位美男子可歌可泣的故事仿佛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从那以后我看到以上那种画面就开始心情复杂。

江风遇一见我往这边看就瞪我。

我也在瞪他。

我俩互相看对方都像是出墙的红杏。

于是子车澜一脸莫名其妙的被请出了府,站在门口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到底哪儿得罪人了。

京城里永远不乏茶余饭后的闲聊八卦,在小桃的叙述中,我,江风遇,子车澜三人组成了一场震古烁今的旷世传说,其中各种爱恨纠葛之离谱,剧情之复杂,细节之清晰简直令人咂舌,而我作为摇摆于两个男人之间痛苦抉择的女主角,一致遭到了京城少女们言辞激烈的声讨。

这已经是安阳公主第三次来踹门了。

我坐在阁楼上苦大仇深的叹气。

在这本离谱的旷世巨作完成之前,子车澜向表舅舅辞行回晋国了。

对于这些街头巷尾的传闻,子车澜倒并不觉得生气,甚至觉得燕国民风淳朴,百姓善于自乐,将这一段燕国之行煞有介事的写进了他编著的《异国志》里。

当然,这是后话。

不得不说子车澜此人心胸开阔,极具君子之风。

9

腊月,雪落枝头。

当京城的上空响起丧钟的声音时,我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

皇帝表舅舅的身体状况自入冬后就每况愈下,这一场急病来得突然,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太医说,陛下长期操劳,又过度依赖丹药,身体看似健康,但内里已经亏空得极为厉害,入冬时一场风寒,彻底将这些病根牵连出来,多病齐发,太医一时束手无策。

太后年纪大了,眼见皇帝病重,也病倒了。

皇帝太后先后病倒,朝政就彻底压到还年少的太子身上。

江风遇作为皇帝为太子选定的辅臣,太子亲政,他必定是第一个为太子开路的人。

外公曾经给我传过消息,陛下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了,太后娘娘年纪大了,一旦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估计也是凶多吉少,让我早做打算。

江风遇进宫已经数日了。

期间我往宫里递了折子,却一直没有消息,无诏,我便不能进宫。

直至丧钟敲响,我站在阁楼上,遥遥看着皇宫的方向出神。

大雪覆盖了整个京城,只有角楼上还飘着艳丽的牙旗,朱红的宫墙在白雪映照之下愈发浓烈。

丧钟一声盖过一声,震的整个京城都跟着一起颤抖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哀哭,断断续续的,慢慢的,那股凄凄切切的哀哭就变成了人声鼎沸的嚎哭。

雪下得极静,人哭得极为悲戚。

宁昌四十一年,腊月二十五日,帝崩于长乐宫,谥为景惠皇帝。

帝崩,城中各寺院宫观敲丧钟三万下,国丧三年。

在皇帝驾崩三天后,宫里有宫人来传旨,太后娘娘要见我。

角楼上的牙旗已经全部换成白色的丧旗,白雪皑皑下个不停,我披着斗篷急匆匆的往宫里赶,小桃撑着伞一路小跑跟在我身后,雪水浸湿了鞋袜,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知道为何,心头总有一种很不好的猜想。

寿康宫门外,一排宫女太监低头跪着,身上落了雪,沉默得像一尊尊石雕。

宫内有许多的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各位公主皇子都到齐了,齐刷刷的跪在床边,太子跪伏在最前面,我疾步上前,一时有些发愣,不过几日未见,太后猛然苍老了许多,脸上满是沟壑,那抹挂在脸上的慈祥笑意已经没有了,整个人干瘦,眼睛无神。

我的眼睛有些涩,慢慢的跪了下来。

太子很憔悴,眼睛里满是血丝,满脸疲惫悲伤之色,见我来了,小声的凑到太后耳边:“皇祖母,阿兰来了。”

太后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了,太子说完,她才像活过来一样伸着干枯的手到处摸索,大张着嘴想喊,却又什么都喊不出来。

我慌忙拉住她的手,将脸贴过去,忽一阵酸涩,眼泪簌簌而下:“姑姥姥,阿兰在这儿。”

太后两手摸索着我的脸,良久,笑了,那松弛的皮肤一层一层波纹一样推开。

她还是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就这么看着这个老人,一点一点的没了生气。

她像睡着了一样,面带微笑,好像很满足的走了。

太子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皇祖母,身后跪伏的公主皇子们也呜咽一片。

我怔怔的看着那个太后,我想哭,想喊,但我的嗓子好像也哑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不断的流着眼泪。

太后终究没抗得过丧子的打击,含笑而去了。

国丧的钟声再次在京城的上空响起。

我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大雪还没停,起了一阵大风,卷得雪花漫天。

寿康宫台阶下,江风遇在那里等着我,他像是站了很久,肩上和发上都是雪,一脸担忧快步走来。

我走得有些踉跄,什么时候斗篷掉了都不知道。我看着他近乎小跑的过来,解下肩上的斗篷披在我身上。

我抬头看他的脸,他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和太子一样满眼血丝一脸憔悴。

他看我的目光很是担忧,我看着他,说了一句:“江风遇,我没有姑姥姥了。”

他看着似乎比我更难过,轻轻的伸手抱住我:“没事的。”

我一动不动,重复了一遍:“江风遇,我……没有姑姥姥了。”

他抱着我的胳膊慢慢收紧,柔声说道:“没事的,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在这,一直在这儿。”

酸涩的滋味铺天盖地的袭来,我抱着江风遇,嚎啕大哭。

北风猎猎,江风遇的身躯显得有些单薄,却无比温暖。

我幼时丧母,爹爹自娘亲死后也没再娶,太后怜我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在我及笄之前,一直都是把我放在宫里教养,我与表舅舅皇帝没见过几次,关系并不亲厚,但和太后却一直十分亲密,得益于此,我没有母亲的这么些年,并未感觉缺少什么。

太后还在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老太太年纪大了还总爱操心,等我看见她像所有的老人家一样迎来死亡时,我是惊恐的,我哭不出来。直到见到江风遇,我才觉得悲伤,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身体里拿走了一样。

10

我昏睡了两天。

后来据小桃说,是江风遇抱着我回来的。

我醒来的时候,江风遇两眼通红的坐在床前,形象邋遢惨不忍睹。

我想说话,他却蛮横的把我用力抱在怀里,也不说话,就那么抱着我,硬生生把我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他抱了我很久,方才慢慢的松开,看着我,慢慢的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阿兰,下次别睡那么长时间了,怪吓人的。”

我别过脸去,很不习惯狗男人开始煽情,这一句话又说得人要掉眼泪。

江风遇这两天本应该在宫里的,先帝驾崩,太后薨逝,都需要太子拿主意,江风遇作为第一辅臣,应该不离太子左右,协助太子直至举行登基大典为止。

可我从宫里回来就昏睡不醒,我睡了两天,江风遇就守了我两天。

直到我再三保证我没事,又反复叮嘱小桃注意我的饮食,这才又拿起斗篷入宫。

我推开窗,雪停了,檐下垂着一条条透明的冰条子,檐下的铃铛微微晃动,叮当声脆。

先帝入陵,太后入陵,新皇登基。

等这些繁琐的工作做完时,已经是第二年春末了。

新帝登基,改年号永丰。

江风遇本是先皇为新帝选定的辅臣,论资历尚浅,但才学能力向来不弱,出任首辅资历不够,但也足够进入内阁。

洛阳江氏江风遇,以二十二岁的年纪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内阁大臣。

徐玥还是没能争过华阳,但到底还是挣了一个贤妃的名头,好歹是四妃之首,也就比皇后华阳矮一级别。

只是我再次见到徐玥的时候,那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徐良娣已经不再舞刀弄枪了,年纪轻轻却笼罩着一股极为消沉的暮色。

至于那位宋如意小姐,不知出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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