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茴的四种写法是糟粕,而羧酸的五种合成法是考点?

发布时间:
2024-09-03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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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镇的实验室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进门左右两排通风橱,里面预备着加热和搅拌,可以随时开反应。摇瓶子的人,或坐地铁,或坐班车,或骑车,或步行,到了公司,每每精挑细选一个干净的三口烧瓶,称几样药品,量一些溶剂,开一个反应——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每天要涨到三到五个反应,他们靠通风橱外站着,静静地看着搅拌旋转;倘肯多花三年读个研,工资便可以高一级,或者两级了,如果肯多花七八年且不怕冒被老板留下的风险读个博士,工资最少可以翻倍了,而且还能坐单独办公室,不需要进实验室了。但通风橱前的这些实验猿,多是化学民工,大抵没有这样的待遇。只有Team Leader,才能踱进大办公室里面的单间里,查查文献发发邮件,慢慢地坐着喝茶上网。

我是组里的实习生,平时帮着倒倒废液送送核磁。里面的化学民工,虽然容易说话,但神神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有时在紫外灯前沉思,有时举着反应瓶端详半天,往往要亲眼看着溶剂从旋蒸里流出,投反应前看过烧瓶确实没有裂纹,又要亲眼看到油浴温度已经稳定下来,然后才放心地摘下手套和眼镜,脱下实验服,到办公室里喝一些水或者看下图谱。

我每天坐在通风橱边,专管我的职务,有时候也帮忙过过柱子,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领导是一副严肃的脸孔,小组长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从隔壁实验室过来,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公司里读过博而需要做实验的唯一的人。他身材不高;青白脸色,手指间时常夹些伤痕,一些稀疏的胡茬子。穿的虽然是白大褂,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好几年没有洗过。他对人说话,总是亲核亲电,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用他用过的原料“2-乙基己醇”,替他取了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实验室,所有摇瓶子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手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我们说,“两桶石油醚,一桶乙酸乙酯!,在你们这里过个柱子!”便开始在实验室架子上搜集硅胶。我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是野蛮操作!”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们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们前天亲眼见你不穿实验服不戴手套不戴眼镜摇一个3升的瓶子。”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项目难,量又大……时间紧!……做项目的事,能算野蛮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极性很大”,什么“样品难溶、转化很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实验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有机学的很好,但终于没有出国,又不谙世事;于是愈混愈差,以至于弄到领导经常谈话了。幸而英文比较好,便替人家看看文献,勉强混着。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定力不足。一篇文献看不了两页,便连人和文献,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看文献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造假的事。但自从他来到我们镇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造假;虽然间或反应做不出来,领导有些不悦,但不出两天,加班做好,领导也就不追究了。

孔乙己装好了柱子,五花大绑地绑在铁架台上,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是有机大牛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一篇JACS都没发表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ZE、ee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实验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一回孔乙己对我说道,“你读过March的 AOC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我便考你一考。一个化合物有四个构型,反应后翻转,怎样画的?”我想,自己都没搞清楚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画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应该记着。将来做领导的时候,培训要用。”我暗想我和领导的距离还很远呢,而且我们也从不做有手性的东西;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两只手比划比划不就知道了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桌子,点头说,“对呀对呀!……这个化合物有四种构型,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蒸馏水,想在桌面上画结构,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隔壁的实习生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讲解催化加氢的机理。实习生们听完,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孔乙己,要孔乙己讲一下如何提高收率和选择性。孔乙己不耐烦,懒懒地说道,“这种反应,随便搅搅就可以了,什么收率高不高的”,然后又看一眼反应瓶,自言自语道,“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实习生都在笑声里如猢狲散去。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实验室里的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领导来到实验室统计项目进度,统计到一半,忽然说,“孔乙己很久没有来了。还欠我们组两箱硅胶、五十几桶溶剂呢!他们自己从来不订试剂!”我才觉得他的确很久没有来了。一个正在分层的实验猿说道,“他怎么会来?……论文涉嫌抄袭,回学校配合调查去了。”领导说,“哦!”“他总仍旧是造假。这一回,是自己发昏,师兄弟两人抄了同一个人的论文。那个人的论文也是抄的,这能抄吗?结果被发现”“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盘问,后写检讨,问了大半夜,再全校通报,学位取消。”“后来呢?”“后来硕士学位也废了。”“废了会怎样呢?”“怎样?……谁晓得?或许被公司开除了。”领导也不再问,仍然慢慢地统计他的项目。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抱着水浴锅,用酒精灯烤火,必须穿上棉的实验服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人开反应,我正坐着消消乐,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一桶石油醚。”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扭头向门口一望,见孔乙己在实验室门口站着,他脸上疲惫而憔悴,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旧的没有外罩的棉实验服的衬里,手里拿着一个已经拌好硅胶的样品瓶,胳膊下面夹着一根柱子;见了我,又说道,“一桶石油醚!”,这时领导正好经过,说,“这不孔乙己么?你还欠我们组五十几桶溶剂呢!”孔乙己很颓唐地答道,“这……下回一定还。这一回先借我,项目急!”领导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造假了吧”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造假,学位怎么会取消?”孔乙己低声说道,“打击报复,报,报……”他的眼神,很像恳求领导,不要再提。我拎了石油醚,送过去,放在门口。他一只手提起来,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快速消失在走廊的 尽头。

自此以后,又很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年终成本核算,领导说,“孔乙己还欠我们组五十几桶溶剂呢!”到第二年的端午,领导又说“快发年终奖了,孔乙己还欠我们组五十几桶溶剂呢!”到中秋领导没有说,我也再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真的等不到发年终奖就已经辞职了。



本文来源于公众号:化学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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