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火葬场真的能追回来吗?

发布时间:
2024-04-18 18:28
阅读量:
86

(免费已完结)

因为具有「大功德」,我在地府滞留了三十年。

直到孟婆说漏了嘴。

我才知道,自己是仙君历劫的工具人,虐心又虐身。

那和我夫君周岳一模一样的东岳帝君俯视着我,如俯视一只蝼蚁。

他说,你助我历劫,身负无量功德。下一世可投生帝王家,享无边荣华富贵。

他却不知道,下一世,自己会变成我的舔狗。

真真的舔狗。

司命特意安排的。

01

奈何桥上,银月高悬,点点星子落入忘川,被幽暗的河水吞噬了所有光亮。

这轮满月,我已经看了三十年。

我是一只滞留地府的女鬼。

原本早就应该喝下孟婆汤,再去红尘里滚一遭。

如果顺利的话,别说夫君,孙子孙女都有了。

但不知为何,比我晚来二十九年的鬼都呱呱坠地了,我还不知道孟婆手里那一碗汤是甜是咸。

我去找第十殿阎王讨个说法,轮转王薛避而不见。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见着我也躲。

于是我只能去问孟婆。

她也想躲,奈何日日在奈何桥边当差,奈何没法躲。

无可奈何之下,孟婆搪塞说,地府人手紧缺,我的投胎手续还在排队处理,也许再有三年就轮到我了。

她还趁机问我,要不要留下来做鬼差。

我摆手,「婉拒了哈。」

荆钗布裙的孟婆又盛了一碗汤,递给将要跳入往生池的鬼魂,接着才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是了,谁愿意全年无休,况且你有大功德……」

说到此处,她忽然神情一僵,止住了话头。

什么大功德?我追问孟婆,她却怎么都不说了。

我只能努力回忆自己生前做过什么大善事。

但在地府停留了三十年,人间前尘往事,于我已如雾里津渡,隔岸之花。

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唯一能回忆起的,是被活活烧死的痛楚,以及……

一双冷漠旁观的眼眸。

每回想起,心上的痛,倒比烈焰焚身的痛更甚。

痛到我一只鬼都觉得呼吸困难。

02

孟婆一日不说,我便一日站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只幽幽盯着她。

她被盯得头皮发麻,眼神飘忽地说,「你别这样看我,我不会说的。」

我不说话,继续幽幽盯着她。

第四个月的时候,孟婆终于招架不住了。

等到引魂铃变得渺远,浑浑噩噩的鬼魂走向往生池,摆渡人在忘川上唱起了歌。

这位鹤发童颜、面容姣好的忘川女神,才以闲谈的语气,讲述了一个仙君历劫的故事。

五十余年前,天上的某位仙君托生到寒门之中。

他自幼失恃失怙,与祖母相依为命。

家中清贫,是祖母靠着一张磨盘,一块一块豆腐地将他供养成了状元。

登科之日,皇帝有意将吏部尚书嫡女赐婚于仙君,然而,他以有婚约在身拒绝了。

原来这位状元郎在进京赶考之前,就与一位青梅竹马的商贾之女私定了终身。

而这位商贾之女,也早因此私情被家中父母扫地出门。

仙君的祖母得知此事,潸然泪下,以死相逼,要他与商贾之女断了来往,并接受皇帝的赐婚。

仙君只得答应,娶了尚书嫡女。

但私下却将无处可去的商贾女安置在了别院。

这位商贾女一直梦想着做状元夫人和诰命,此前攀上仙君也是为了这一目的。

心有不甘的她,下药勾引了仙君。

后又故意上门挑衅,害得尚书嫡女小产。

接着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妄想让仙君做腹中孽障的便宜爹爹。

仙君祖母找到别院,与她讲理,这蛇蝎心肠的女子竟然犯了浑,要拉着她一同葬身火海。

仙君及时赶到,救出了奄奄一息的祖母。

但祖母年事已高,最后还是没能挺过来,撒手人寰。

商贾女恶有恶报,在火海里化为灰烬。

「跟商贾女有关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孟婆偷觑了我一眼,似是看我何种反应。

我神色如常,「那后面跟商贾女无关的故事呢?」

不难猜出,故事里的商贾女就是我。

但如果商贾女真如这故事里一样恶行累累,我就不该在这里。

而是会先被送去第七殿碓磨肉酱,又去第八殿受尽苦楚,再被押来第十殿,直接判个改头换面、永为畜生。

所以,故事大概率要反转了。

03

孟婆说起了未尽之言,「你知道么,仙君这一世的命格是天煞孤星,所以后面的故事可谓是跌宕起伏,精彩极了。」

商贾女的背叛和祖母的去世,给了仙君很大的打击。

紧接着,那位尚书嫡女又告诉仙君,其实小产的孩子不是仙君的,她心意所属另有其人,嫁给仙君也是因为皇命难违。

商贾女也并非主动上门,而是她递了信,想问她是否愿意做仙君的妾室。

而且当日是她自己不慎摔倒,与商贾女无关。

商贾女与人私通一事,也是祖母做的手脚,但商贾女机警,那人并没有得逞。

她腹中的孩子,确实是仙君的。

如今商贾女与祖母双双亡命,她背负着沉重的道德枷锁,寝食难安,所以将真相全盘托出,希望与仙君和离。

仙君再遭重创。

一夜白头。

他跪在商贾女的坟前,以血为墨,在墓碑上写下十二字。

故嫔周江氏与爱子周晏之墓。

然后重重磕了七个响头,久久未能起身。

与尚书嫡女和离后,仙君再未娶妻,孤独到老。

他投身朝堂,官拜丞相兼太子太傅。

死在了新帝登基那一年。

这位被他一手教导长大的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送了他一杯毒酒。

就因为他要告老还乡。

新帝的想法很简单,你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你的存在也就无用。

「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孟婆咂了一下嘴巴,夸起了执笔的司命,「这司命在成仙之前不愧是写本子的,这哪里写的是仙君历劫,明明是小苦瓜成精,我光是听着,心肝都要碎了。」

我抚弄着曼珠沙华的花瓣,若有所思,「所以,这位仙君已经历劫归来了么?」

孟婆好似做了一番挣扎,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到,「是,我知道你还想问仙君是谁,但我劝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徒增烦恼。」

这句话坐实了我心中的猜测。

所谓的大功德,指的是我以重要工具人的身份,助仙君渡劫成功。

而且这一位仙君职位应当是极高,否则也不会是「大功德」。

好一个大功德。

他归位后,可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仙君。

而我等凡人,既受情伤,又无辜惨死,还在地府蹉跎三十年,轮转王难判,往生之日遥遥无期。

不告知这位仙君的真实身份,是怕我继续纠缠,还是怕我陷入魔障?

但我想做个明白鬼,这也有错么?

04

我还是继续幽幽盯着孟婆。

可这次无论我怎么盯,她都不再多说一个字了。

我只得转头去打听最近有哪些仙君历劫归来。

得到的回应都是连连摆手,说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又过了两个月,我还是没能打听到答案,倒是奇迹般地等到了投胎通知。

也罢。

这个明白鬼也不是非做不可。

在我放下之后,第二次奇迹来了。

那日我去轮转王殿内办最后一道手续,刚出殿门,就见着孟婆慌慌张张地飘到了我身前。

撞翻了不少鬼差。

向来伶牙利嘴的她,此时却磕磕巴巴、语无伦次,「你,那个,三生石边,哎呀,你快去。」

说罢,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扯着我的手就往三生石那边飘去。

有一人负手立于忘川之畔。

那人头戴紫金冠,身着紫色广袖长袍,冠冕末端垂着两条白色天河带,无风自动,翩若惊鸿。

这装扮我曾见过的,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还未思索出一个答案,我就被孟婆一把推到他的身侧。

然后,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

阴风乍起。

忘川水拍打着江岸。

在我心头卷起骇浪惊涛。

每一卷浪花都是未被他人探知的前尘往事。

05

司命寥寥几笔,只能写出我与他的命数。

却写不了那年夏末初逢,清荷啄水。

岸边布衣少年,如素白宣纸着墨,极浅的底色上,勾勒出极浓的眉眼。

一念心动,我于重重莲叶间,朝他抛去一把莲子。

然后躲进不系舟。

羞被人看,又怕莲子无人接。

倏尔藕风馥馥,山光水光,一味清凉。

方觉脸颊滚烫。

再度相见,是我骑上院墙,手还未够到树上淡黄挂绿的梨果,一只黑狗就猛地窜了出来,在脚下狂吠乱叫。

我怕极了狗,当场腿软,骑墙难下。

泪眼朦胧间,一人翩然而至。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黑狗,在他手里哼哼唧唧撒娇。

是莲池少年。

鬼使神差地,我当着他的面摘下了梨果,啃了一口。

果子还未成熟,口感酸涩。

他拧紧了眉,启唇欲言。

我心头一跳,飞快跳下院墙逃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周岳,祖上曾显赫一时,只是家道中落,传到他这一代,只余祖孙二人,陋室四五间。

一间住着他祖母,一间是祠堂,还有两间是他的卧房和书房。

其他院房因年久失修早已坍塌。

那日他未能说出口的话,是想劝偷梨贼趁早下危墙。

而那棵梨树也是他和祖母生计来源之一。

我心里愧疚,听说砚台久用易滞墨,莲蓬穰可解,便偷偷做了,装进亲手缝制的荷包,砸到黑狗脚边,又得了一通乱骂。

少年捡起了荷包,抚摸着歪歪扭扭的莲花针脚,嘴角微弯。

素笔白描的冷淡眉眼,蓦然生动起来。

我一下子失了神,没注意秋雨刚过,砖石松动。

紧接着,他家院墙塌了。

我干的。

向来波澜不惊的人,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朝我奔来。

一瞬间,清风归松岗,明月入我怀。

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如环佩敲击,玉声琮琤。

他说,「你没事吧?」

我有事。

人生大事。

这一刻,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叫周晏。

06

这一次,我又逃走了。

回到家中,才想起自己闯下的祸事,会给周岳带来许多难堪。

院墙倒塌,需要尽快修缮,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他与祖母生活本就拮据。

我这个始作俑者还逃走了。

他会怎么想我?敢做不敢当?

天知道,我逃走不是因为怯于担责,实则是再留下去,鼻血难藏。

我又不敢告诉爹娘我搞塌了别人家的院墙。

只能偷偷典当了首饰,换得银两,又砸了黑狗一回。

它骂得很难听。

这回出来的不止周岳一人,还有一位老妪。

她背脊直挺,与周岳相似的素白面孔上,有着更为冷淡的眉眼。

我见过的。

日日在西市卖豆腐的寡言老妪,自称王婆。

我家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酒楼,名为蟠楼,有一道招牌菜,千丝白玉羹,需得刀工极好的师傅将极嫩的豆腐切成头发粗细的游丝,在汤里化作千丝万缕。

王婆做的豆腐与别家不同,豆香四溢,做出来的千丝白玉羹,是为上品。

是以我爹日日都会从她那采买豆腐,还试图购买制作秘法,但王婆并未答应。

这是她谋生的唯一技艺,怎么会答应我爹呢?

她还要用那一块磨盘,将周岳供养成人,重振周家门楣。

王婆是西市最神秘的人了,她从不与人攀谈,钱货两讫后就不再言语。

她通身气度与旁人不同,想必年轻时也是饱读诗书的仕女,风霜经年,在她脸上刻出苦难的痕迹,却无法摧折她一身傲骨。

我对这样的人是崇敬的,哪怕后来丧命于她手,我都未曾真正怨恨过她。

每日天还未亮,她就出现在城西。

周岳家住在城东,要走到城西,脚程快的人都需要一个时辰,更何况王婆。

周岳要与她一起,她脸色一沉,赶他去读书。

王婆并不愿意被人知道她与周岳的关系。

一如周岳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她都不同意我嫁入周家。

就因为我是商贾之女。

而周岳乃前朝丞相周鸣玄孙,她是清平县主之女。

纵使凤栖柴扉,也曾翔于九天之上。

看不上我等蝼蛄。

周家门楣,她死守了一辈子。

甚至以命相逼。

07

周岳重孝,唯一一次忤逆她,是将无处可去的我接入私宅。

王婆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我爹娘,字字句句写的都是门不当户不对,言辞极尽侮辱。

我爹娘大怒,将我关在家中。

而我不信周岳要另娶他人,与爹娘大吵一架。

爹娘跟我说,若是踏出江府一步,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我自小被捧在心尖上,不信他俩真的会不管我,硬是冲出了家门。

风尘仆仆赶到京城那日,我恰好碰见了周岳。

他身披红锦,帽插金花,骑着雕鞍骏马。

疏淡的眉眼,被红色喜服衬得有了几分鲜活颜色。

他身后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一路抛洒着喜钱。

几个铜子儿滚落在我脚边,小孩子们一拥而上将它们捡走。

我游魂一样,跟着队伍,走了数条街。

那日天朗气清,花事方殷。

看热闹的人山人海。

身边围观的人说,今日天公作美,状元郎配尚书嫡女,真是良缘天赐,郎才女貌。

说这话的是个姑娘,圆眼杏腮,着粉色布衣。

她自来熟地碰了碰我的肩,本想从我这里得到认同,看向我的时候却很惊讶,「你怎么哭了?难道你也爱慕状元郎?别想了,那不是咱们这种人能攀上的。」

我们这种人。

我抱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儿,哭得更凶了。

最后甚至哭晕了过去,被女孩儿捡回了家。

还给周岳的美名添了一点笑谈。

周岳娶亲当日,沿街垂泪神伤的女子许多,甚至有一女子当场哭至晕厥。

我回到家中,爹娘真的把我当作陌生人,哪怕我跪在江府大门三日,都没能让他俩心软。

症结在周岳祖母那封信。

那封信的内容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让我爹娘大丢脸面。

他俩在我离开当日就放出话去,江曼殊此人从此与江府毫无瓜葛,是死是活,随我去。

看不下去的奶娘悄悄跟我说,我娘又有了身孕。

我哪里还不明白。

于是我又回到了京城,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只得去德阳大街里的酒楼帮厨,掌柜的偶尔揩下油,但他愿意让我住在杂物屋,我就忍了。

有时候人手不够,也会做下跑堂的。

我总是上错菜,工钱被老板娘扣没了,甚至还要倒贴许多。

因为小有姿色,还常被食客动手动脚。

然后就遇到了周岳,被他强行捡了回去。

他说,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寻我。

因为成亲那日,他看到了我。

祖母的信,我家中的事,他也知晓。

但他无法苛责这个为他辛劳了一辈子的长辈。

也无法辜负新婚妻子。

更无法见我为生计奔波卖笑。

他会为我安排住处,后面再做打算。

说这话时,他睫羽低垂,不敢看我。

我没有拒绝。

08

周岳将我带到一座位于城中内西夹道的两进小宅。

小宅前栽梨树,后有莲池,春见桃红,冬盈梅香。

这是他的私产。

恩荣宴上,他得皇帝亲封翰林院侍读大学士,赐紫金鱼袋,并赏赐宅邸一座,黄金五十两。

恩荣之丰,令人惊诧。

是以尚书榜下捉婿,将嫡女嫁给了他。

我明白了为何古往今来,众人皆为功名碌碌,甚至有耄耋之年奔赴考场的故事流传。

一朝登科,鱼跃龙门。

权势,富贵,美人,名望,唾手可得。

如今他锦衣华服,前途无量,而我布衣素颜,孑然一身。

既有云泥之别,早该各行其道。

我没有收下这处宅院的地契,也没有收下他给予的银两。

只每日做些小吃沿街售卖,赚得一些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

他鲜少过来。

也许是为了避嫌,不敢让家里人知道。

三月后,我打算另寻住处,与他拜别。

亲手做了一桌他最爱吃的菜。

他落座,捏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青筋凸起。

我的厨艺是在周岳身上练出来的。

我喜爱研究稀奇古怪的点心菜肴,家里人上吐下泻的次数多了,就无人敢试了。

只有周岳,我做什么他都说好。

面不改色地吃下,面色无常地离开片刻,面色苍白地回来,赞我,「殊儿厨艺又精进了。」

他学会了对祖母说谎,说是与同学研析文章,实则是与我会春山、放纸鸢。

他将蓬叶小心放在我的头顶,浅笑道,「蓬开先日草,戴了春不老,愿殊儿平安喜乐,岁岁有今朝。」

少年人的喜欢,干净而清澈。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是我发现爹娘在给我相看夫婿,催他来我家提亲。

他温柔目光看向我,说,好。

此后数日却都没来找过我。

我心里不安,日日在他家和书院附近徘徊,终于堵到了他。

他将衣袖从我手中扯出,说着违心之言,「殊儿,我自始至终都将你当妹妹。」

我瞥见王婆脸色冰冷的站在他家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

周岳发生转变的原因不难猜到。

我含泪强笑道,「知道了,周家哥哥。」

数日后,我再次找到周岳,准备了千言万语,真正见到他的那一刻却哽咽到说不出话。

「我可以等,等祖母接受我。」

他强装出来的疏离终于崩解,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抱我入怀。

「对不起。」

我们约定好,等他状元及第,求皇帝赐婚,届时祖母应当无从计较。

皇帝确实赐婚了,赐的是尚书大人的嫡女,和我这个商贾之女没有一点关系。

他受孝道裹挟,再次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09

烛火啪的一声炸出烛花,将我与周岳从回忆里拉出。

我端起酒杯,每一杯都斟满至酒液将溢,每一杯都一饮而尽。

「这一杯,祝周家哥哥青云直上,得偿心愿。」

「这一杯,祝周家哥哥与夫人琴瑟和鸣,子孙满堂。」

「这一杯,祝周家哥哥……」

喝到第三杯时,周岳忽然从我手中夺过酒杯,一口饮下,接着掰过我的下巴,吻了上来。

酒液被他渡入口中,我来不及吞下,沾湿了衣襟。

惊觉理智在被灼烧,我推搡着他,想让他放开。

「周岳,这不对,你放开我。」

他不答,将我打横抱起,踢开了挡路的凳子,大步跨入卧室。

被他压在床榻上时,我放弃了挣扎。

因为一滴泪水滴落在我锁骨,瓦解了我所有心防。

他伸手扯落床幔。

一夜荒唐。

第二天醒来之时,我跟他说,你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他拥紧了我,像要把我融进骨血,「不。」

我鬼迷了心窍,做了个没名没份的外室。

周岳说会再去求祖母,允许我嫁进周家。

我信了。

直到有了周晏。

直到即将临盆,王婆才第一次亲自上门,带着与我同归于尽的决绝。

我才知这个寡言老妪,有多狠。

她从不亲自与我交锋。

但掀翻我摊子的流氓地痞,游手好闲的登徒子,以及半夜闯入我房中的采花贼,都是她安排的,就为了辱我清白,逼我主动离开。

因为我的机警,她没有得逞。

后面她又买通了周岳留下的护卫,让周岳亲眼目睹我和那人睡在一起。

周岳说着相信我,心里还是生了疑窦。

我不知道王婆给他说了什么,他甚至开始怀疑周晏的身世。

周夫人约我上门,不慎摔倒导致小产,她的丫鬟说是我做的,周夫人也默认了。

他将周夫人打横抱起,留给我一个冰冷的眼神。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周府。

站在私宅外面,半天没有进去。

梨树越过院墙,探出花枝。

一阵风吹过,花落如雨,被行人一脚踩进泥浆。

周岳不信我,他说,殊儿,你变了。

我停止了愚蠢的自辨。

到底是谁变了呢?

后来,京中流言四起,朝堂政敌攻击他私德有亏。

他的岳父斥责他背信弃义。

他很久没来过我这。

10

我与周岳发生过很多次争吵。

自从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再也不愿我抛头露面做生意,但我不愿做依附他人的藤蔓,总会背着他去街市售卖点心。

做生意,与客人谈笑本是常事,但每次看他站在街对面,脸色冰冷,我就知道又要挨训了。

他也不喜欢我与邻家大哥往来。

那是个鳏夫,他三岁的幼子疾病缠身,茶饭不思,最爱吃我做的藕花酥。

「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是什么心思吗?」他咬着牙,逼视着我,「还是说,你就这么喜欢被男人追着捧着?」

我的手腕快要被他捏碎了。

心也是。

周岳曾经最爱吃我做的藕花酥,常央着我给他做。

做藕花酥需要花费数个时辰,那会儿他有大把时间等我。

如今,等不及做好,甚至等不了一壶茶凉,他就离开了。

此间种种,将我与他之间的裂痕撕扯得越来越大。

两个人互相怀疑、折磨,却又都不肯互相放过。

一直到王婆逼他做最后的选择。

我被她推倒在地,她一把火点燃了竹帘、帷幔,冷眼俯视我,「黄泉路上,老婆子陪你一起,你也不亏了,只求你别再纠缠我孙儿,误他前程。」

她要与我同归于尽。

周岳赶来时,王婆身边的老妈子惊叫着,「这恶毒女人竟然放了火,要害老夫人!」

没有丝毫犹豫,他救了自己的祖母,放弃了我。

人不救我,我便自救。

但周晏急着要出来,我痛得没有力气了。

只能瘫坐在地上。

汗水湿透了又干,说不清是疼出来的,还是热出来的。

我闻到皮肉、毛发烧焦的味道。

身体里面痛,皮肤也痛。

好在老天开眼,痛苦没有持续太久,我是在昏厥中殒命的。

失去意识前,我好似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可能是幻觉吧。

11

我忽然想起故事的结尾。

孟婆说,得知真相的周岳在墓碑上写下「故嫔周江氏与爱子周晏之墓」十二字。

难为他还记得。

诊出喜脉那日,我将这个十年前就暗自选定的名字脱口而出。

他抱我入怀,问是何含义。

我但笑不语。

脑海里浮现的是,翠筠入疏柳,清影拂圆荷。岁晏琅玕实,心期有凤过。

愿周晏如其父,雏凤有清声。

可怜晏儿还未见人世一眼,就随我一同葬身火海。

故嫔周江氏,爱子周晏。

呵呵。

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周岳在想什么呢?是悔恨的么?有几分呢?

无从得知了。

因为周岳已经死了。

而面前这个人,不,这位帝君。

神明眸色未动,如古井无波,问我,「听说你在寻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原本只想要一个答案,做个明白鬼,现在答案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于是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墨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什么都不想要么?你每回来我庙宇,所求甚多。」

怀上周晏之后,我每隔七日都会去东岳庙进香,求东岳大帝保佑。

只有至纯至诚的心香才能被神明接纳。

即便是后来身子笨重,我也保持着最虔诚的姿势,对着高台上那无悲无喜的神明,三拜到底。

心中默念——一拜人月长团圆。二拜祖母身康健。三拜周晏岁无忧。

神明此刻也念,「一拜人月长团圆,二拜祖母身康健,三拜周晏岁无忧。」

只为了证明我心存妄念。

听到此处,我再也无法维持强装释怀,一股浓烈的愤怒涌上心头,撕扯着我岌岌可危的理智。

说是恼羞成怒也好,情何以堪也罢。

他顶着周岳的脸,用着周岳的声音,说着这样事不关己的话。

我怎能不愤怒?

但高高在上的神明从不理会凡人所思所想。

他无悲无喜,无惧无怖,无伤无忧,寥寥几句,定我一生命数。

「你助我历劫,身负无量功德。下一世可投生帝王家,享无边荣华富贵,有良人相伴,子孙绵延,还可与周晏再续母子之缘。」

我忽而失笑,像在尘世间做过千百遍的那样,俯身叩首,藏住眼底泪意,「江曼殊谢东岳帝君。」

鼎鼎大名的盘古第四世孙,东岳帝君。

既是山神之首,统管天下群山。

又是地府中的最高神明,下御十殿阎罗,执掌人间赏罚与生死大事。

这样一位地位崇高的神明,能选中我做他的历劫工具,还许我来世荣华。

我怎能不感恩戴德?

12

我这一趟胎不会投得很顺利。

在被司命找到那一刻,我生出了极其不祥的预感。

司命是个身着太极宽袍的老头儿,一手执命书,一手执笔,白发银须,看着很是和蔼可亲。

但就是这个老头子,文笔彪悍,乱写一通,让我死得那样窝囊。

他伸手拦住了抬腿欲走的我,三寸长眉拧到了一块儿,哀愁地说,「帝君又要历劫了。」

真是历不完的劫。

我实在没忍住吐槽,「你们神仙没事做,就历个劫来消遣是么?」

司命眉毛一抖,委屈极了,「这你就误会了,我们做神仙的,不论地位高低,均是要定期去人间历劫的,唯有亲历人间百味,才能克制欲望,担其重任,成其大道。」

他接着说,「帝君上一次是体会孝,下一次要体会情。」

我:?情还没体会够么。

又来找我,合着你们是把我当冤大头了?

我心里冷笑,语气冷漠,「与我何干?」

「这一次换你来玩弄帝君的感情,你觉得如何?」司命挤眉弄眼,凑到我耳边神秘地说。

然而我不为所动,「不如何。」

司命碰了壁,本要再劝,却不知看见了什么,瞳孔突然一缩。

然后促狭一笑,留下四个字便悠哉哉地离开了。

他说,姻缘天定。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右手小拇指,一段丝线若隐若现。

和曼珠沙华一样的红。

丝线的那一头,站着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

我终于露出了见鬼的神情。

那遥不可及的神明也顺着手中丝线看向了我。

目光交汇的刹那,丝线光芒大作,几乎凝成了实质。

素白月华倾泻而下,拢住了怔愣的两人。

神明或者凡人,是谁身在局中?

紫袍神明身形微动。

一眨眼的功夫,就带着一身冷香伫立在我身前。

这红线来得蹊跷,更蹊跷的是这位神明。

一夕之间,他好似有了人味。

无比反常。

是红线的缘故么?还是说劫数从现在就开始了?

奈何桥上,阴雾重重,不见去时路。

神明淡淡开口,「你不愿与我渡劫?」

我听出了不悦的情绪。

「是,不愿意。」生吞了苍蝇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神明向前一寸。

我后退一尺,拉开距离。

神明更不悦了,「你很嫌弃我?」

「是,很嫌弃。」我大大方方承认,并举起手指,「我只想知道这玩意儿怎么解开。」

神明语气稍弱,「我也不知道。」

随着两人的靠近,红线亮得越发卖力。

兴许是知道我们对它束手无策,这亮光里甚至有些嚣张意味。

神明与我商量,「你助我历劫,我会想办法。」

他应当是没有听到司命那句悄悄话,不然怎么会这么上赶着被玩弄感情。

但在我看来,这种「报复」实属没有必要,不如离这些神仙越远越好。

因此,我仍是摇头,「不了,这红线来得蹊跷,也许过段时间自己就消失了。」

只要别再遇见了。

13

我投胎那天,半个地府的鬼差都来相送。

隆重得让我受宠若惊。

我将孟婆汤一饮而尽,跳进了往生池。

那碗孟婆汤是假的。

我带着记忆出生了。

这一世,我是女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定国公主李曼殊。

警惕地长到十五岁,没有见到东岳模样的人,我才放下心来,享受我应得的一世荣华。

邻国来犯,女帝亲征,带回来数车战利品。

凯旋后的家宴,宫内装饰一新,金石玉器,极尽奢靡。

中和韶乐既止,杂技百戏将尽。

美艳绝伦的女帝靠坐在上首,双手一拍,「曼殊,给你带了个玩意儿。」

我搁了金镶象牙筷,瞥见长姐镇国公主脸上一闪而过的妒色。

四名侍卫推着一个约两米高、两米宽的物什进了殿内。

盖着金丝红绸,看着是个金色囚笼。

女帝示意我上前亲手拆开礼物。

红稠流水一般滑落在地。

一个白衣少年,抱着双膝坐在囚笼中,乌黑缎发遮住了他的面孔。

身形很熟悉,我莫名有些心悸。

囚笼里的少年抬头。

素白面孔,寥寥几笔,勾勒出极致清绝的颜色。

东岳帝君。

敌国求和,献上六皇子周岳为质。

我敛去异样神色,另讨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把这人转赠给了长姐。

我家三口人,人均二十个面首。

我有十个,长姐二十个,女帝有三十个。

另外,我和长姐都不知道自己的爹是哪一个。

这个问题提不得。

女帝会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嚎啕大哭,没有半点女帝的样子。

于是我们猜测,我们的爹约莫是死了。

就算没死,没有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那也和死了没区别了。

我的十个面首,各有千秋。

有擅长唱曲儿的,有擅长捏脚的,还有会演戏的,和会写文章拍马屁的。

都是想爬上我床榻的。

但我没碰过他们。

我对男女之事没有什么兴趣。

而且,我的狗会生气。

女帝每年都会给我准备一份生辰礼物。

十二岁那年,她拎着一只刚睁眼的小狗来逗我。

一人一狗,眼睛都亮晶晶的,满怀爱意。

这只狗对别人都十分冷淡,唯独粘我得不行。

哪怕是只公蚊子停在我身上,它都能气一气。

它不允许我的卧室内出现它以外的会喘气儿的东西。

一条狗,占有欲这么强,我是没想到的。

这还是只色狗。

它喜欢钻我怀里,拱我胸口。

我洗澡的时候,它也要在旁边看着,谁来抱就咬谁。

我想着反正是个畜生,就任由它去。

但它看着看着,那玩意儿就起来了。

我拧眉,喃喃自语,要不咔擦了。

它好像能听懂,瞬间萎了。

虽然觉得是巧合,但那之后我再也没让它近过身。

即便它没再露出过奇怪的举动。

还数次救过我。

面首给我下催情药,它撞翻酒杯。

有人给我下毒,它踹翻茶杯。

它还比暗卫更快发现刺客。

这不比男人有用多了?

14

长姐自从得了周岳,每逢宴乐,都会带着他。

让他伺候她喝酒。

用口。

周岳像个傀儡,低垂着鸦羽似的睫毛,一一照做。

一段细碎的光从他的脖颈间闪过。

我定睛一看,一条金链拴在他的脖颈上,另一头牵在长姐手里。

长姐喜爱红衣,时时都让周岳穿着红色纱衣,少年玉雕的躯体若隐若现。

如红梅白雪。

「曼殊,姐姐还没谢你,将这么个宝贝送给姐姐,他不比你身边那条狗差。」说着,她就命周岳亲吻自己的脚背。

周岳这次没有动作,长姐眼中浮出几点不耐烦的薄怒,「岳奴,你又想受罚了么?」

少年微微颤抖,闭了眼,就要俯身下去。

我的狗看见了,喉咙里滚出阵阵低吼,样子十分生气。

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生气。

于是我开口替周岳解围。

少年睁开了眼,清冷的目光在我身上落了一瞬,又被睫毛遮住。

整个人再没有什么波动。

我后来才知道我长姐玩得有多变态。

她是真的把周岳当成狗在驯养的。

在公主府,她让周岳浑身赤裸,学狗行走,周岳不愿意,她就用刑。

周岳下半身没有一块好肉。

她还用角先生等物折磨他的私处。

一个清冷的人不受控地露出淫靡的神色,这让长姐感到很兴奋。

她甚至会将角先生绑在自己身上,疯狂撞击周岳。

周岳四肢腾空,无处躲藏,只能任她摆布。

被击垮了作为人的所有尊严,麻木地活着。

我有一丝后悔,开口想将他讨回来。

长姐美目一转,挑起周岳的下巴,问他,「岳奴,你想去她那儿么?」

周岳亲吻她的脚背,「岳奴哪儿也不去,岳奴是长公主的狗。」

我瞠目结舌。

15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女帝凯旋后的第二件大事,便是封禅泰山。

十一月,女帝仪仗抵达泰山。

从山顶至山脚,队伍绵延数里。

东方既白,天色欲晓。

女帝挥退了銮驾,亲自步行登顶,以示虔诚。

紧随其后的,是我与长姐,还有丞相、礼官等人。

其余文武百官在山下等候。

礼乐起,祭仪始。

以圜钟为宫,黄钟为角,太簇为征,姑冼为羽,奏《豫和》之舞。

待到礼毕,女帝将玉牒、玉册于封祀坛之石。

焰光冲天之时,从山顶至山下,群臣高呼。

昭昭有武,天裨万国!千秋万代,国祚永昌!

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一路上,我忍得十分辛苦。

你们在这祭拜东岳大帝。

他的转世被我那姐姐锁在行宫的屋子里,极尽折磨。

是的,她偷偷带了周岳,我偷偷带了狗。

女帝对我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到行宫,女帝大赦天下,大肆封赏,沿途的百姓都得了好处,三呼万岁。

女帝沉浸在盛世将启的华光中。

我却皱了眉,心里难受,不知如何对她开口。

这一次封禅,由长姐亲自安排。

提前半年,消息就传遍了沿途州府,当地大兴土木,修建行宫。

等到帝驾正式出巡,十万随从,一路纵酒寻乐,当地富绅官府献上各色美食珍馐、奇珍异宝,引得女帝大加赞赏。

还有阿谀奉承之人争奏祥瑞,竞献赞颂。

得了好处的百姓,也都是长姐特地选来唱戏的。

女帝亲征本就耗资巨大,这一趟岱宗之行又是劳民伤财,还未返程便已花费千万贯。

给本不充盈的国库雪上加霜。

长姐是早就定好的下一任女帝,这一点女帝很早就与我说过,所以她对我极尽娇宠,对长姐十分严苛。

长姐知道,但她心里还是不痛快。

我习惯性讨好她,女帝送来的玩意儿,只要她喜欢,我都可以转手相赠。

包括周岳。

那一抬头的风华,让长姐惊艳到失神。

我以为是成人之美,没想到害了周岳。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明明谁都不想报复,只想好好过完自己这一生。

鬼使神差的,我独自走到东岳庙中。

看着东岳的神像,又想起了周岳,脑子里一片混乱。

有个毛茸茸的玩意儿在疯狂拱我的脚。

是我的狗,玄奴。

我没理它。

它在东岳大帝神像旁撒了一泡尿。

我没拦住。

心里愧疚,我想着还是找机会把周岳救出来。

于是趁长姐与女帝大宴群臣,称醉先行退席,潜入了长姐房中。

16

周岳一丝不挂,被铁链拴在床上。

听到有人进屋,他浑身一抖,睁开了双眼。

「定国公主,有何贵干?」是熟悉的玉声琮琤。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背过了身去。

这个人不仅是「周岳」,还是「东岳」,我实在没敢看第二眼。

多看一眼就多生事端。

那狗日的红线还在我小拇指上绑着呢。

不过,即便是匆匆一眼,也足够我判断他的状态。

他眼神清明,不像是深爱我长姐的样子,况且被那样对待,还能深爱,恐怕是心里有疾。

非礼勿视,我背过身去。

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背脊。

我不欲久留,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何不愿意跟我走?」

「那定国公主为何要奴跟您走呢?也看上了奴这具身子吗?」他的声音里带着讥诮,「怎么,公主不敢看奴?」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虽为质子,却不该被这样对待。」

我打听过。

周岳这个六皇子,自小惊才绝艳,是周皇最宠爱的儿子。

但三年前,他突然被周皇厌弃,不知原因。

这次战败,他被几位兄长提议送到武朝为质,周皇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把他塞上了车马,押送到女帝手上。

他们听闻武朝女帝和两位公主都好色。

而周岳容貌清绝,必定能让女帝喜爱,最好能吹吹枕头风,让其放周朝一马。

他半晌没说话,忽然笑了一声,「想不到公主还有这等菩萨心肠,奴还以为,您是故意将奴送给长公主的呢。」

「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

一声子规夜啼,暗卫提醒有人将至。

「公主,你该离开了。」周岳下了逐客令。

17

也许是想通了,周岳开始主动讨长姐欢心。

他这样风貌的人,一旦对你进攻,那你只能丢盔弃甲、芳心大乱。

短短三年时间,周岳就迷得长姐送走了其他面首,只与他出双入对。

甚至允许他掺和政事。

如今,无人敢当面说他是金丝雀,因为他已是公主府幕僚之首,洛都一等一的红人。

那些嚼舌根的人,都被长姐一一绞杀了。

而成年之后的周岳风华更甚,清绝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异。

像一株白色的曼珠沙华。

勾魂摄魄的美。

我撞见过他与长姐在御花园假山里交欢。

长姐整个人无力地挂在结实的双臂上,翻着白眼,浑身抽搐。

宽大袍服遮住了两人下身。

他似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抱着长姐翻了个身,一双清明的丹凤眼透过假山的洞,盯着我,继续撞击。

长姐的发冠早已在遗失,长发在空中剧烈抖动。

「爱……我……用力爱我!」她被撞得句不成句。

「敬诺。」周岳动作更加猛烈。

他还是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玩味,无声说了三个字。

好看么?

察觉到玄奴要吠叫,我一把抓住狗嘴,把它抱走了。

哦,那会儿我在遛狗。

有了一次,便有二次,三次。

之后我撞见他俩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

与随时随地发情的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清心寡欲,到了二十都未曾有过入幕之宾。

我的面首,一半是女帝塞的侍卫,一半是长姐派的杀手。

这些年互相争斗,已是全军覆没了。

最后陪着我的只有狗。

玄奴好像也和我一样清心寡欲。

我想要它给我生一窝狗崽儿来玩玩,可它见到母狗就跑。

我以为它有龙阳之好。

找了十数条姿色优美的公狗。

它把那些狗咬得遍体鳞伤。

成吧。

18

对这些事情,女帝一概不知。

因为她爱上了寻仙问道,沉迷炼丹,让长姐代为监国,

长姐在皇宫里修了一座问仙台。

并网罗了一众「散仙」「半仙」送到问仙台,为她炼制仙丹。

她相信自己的真龙之气炼制的丹药效力更好,学会炼丹之法后,就把「仙长」们送出了宫,开始自行修炼。

这些年,只要我劝她不要再迷信仙道,她就会勃然大怒,将我赶出问仙台。

我以为是周岳的主意,趁他与友人在酒楼聚会,将他扯入连廊拐角处的天井,厉声质问。

他却说,与他无关。

「抱歉,误会了你。」我认错认得很干脆。

如果没有周岳掺和政事,武朝早被长姐玩没了。

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百姓自发给他做了长生牌位。

甚至有人说,为什么周岳不是皇帝。

如果不被送过来做质子,他未必不会是皇帝。

我转身欲走,一只手却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然后,铺天盖地的冷香将我包围。

周岳凑到我的耳边,清越的嗓音带着调笑,「公主殿下就是这么道歉的么?」

「那你想要我怎么道歉?」

「我要你爱我。」

我猛地转头,却意外撞上了周岳的唇。

他眼中浮现一片潋滟波光,扣住我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下来。

我膝盖向上,朝他下身一撞。

但他动作更快,趁机挤进了我的双腿。

两个人贴得密不透风。

下颌被用力捏住,牙关被强行打开。

我狠狠一咬,他躲闪不及,血腥味在两人嘴里蔓开。

周岳浑不在意地笑了,松开了对我的桎梏。

我后退几步,撞在正开到荼靡的桃树上。

粉雪落了两人一身。

「你迟早会爱上我的。」他捻起一片花瓣送入口中,狂妄出声。

他以为我会和长姐一样受他蛊惑。

哪里知道我两世为人,近乎断情绝爱了。

更何况,司命不是要我「玩弄」帝君感情么?

那就玩一玩么。

让他也尝一尝什么叫爱而不得。

19

惊变发生在我二十二岁那年。

我当时正在遛狗,猝不及防被一道黑色的人影连人带狗抓进假山内。

是周岳。

他死死掐住玄奴的嘴。

语气凝重地告诉我,女帝吃了自己炼制的仙丹,已然陷入昏迷。

长姐选择提前登基,她要铲除我这个唯一的对手,哪怕我从不跟她争。

「你信我么?」

我没有半分犹豫,点了头。

他抱着玄奴,牵着我一路穿行,钻入一处密道。

密道尽处,竟是一座废弃宅院。

院中有一方莲池,满湖粉云烂漫,香气袭人,岸边草木葱茏,野趣盎然,没什么下脚处。

莲池中央有一座八角小亭,亭中挂着白地墨书「莲亭」匾额。

女帝名为莲亭。

曲水连廊尽头有一座门楼,上书「却凡」二字。

她醉酒之时嘴里喊过「却凡」。

我满心狐疑,随着周岳穿过门楼,走上一条松径,再拐过几座假山,走到一栋楼阁下方。

他推门而入,我竟看到了满屋的画像。

全是女帝与一男子的生活日常,粗布麻衣,怡然自得。

那男子一派仙风道骨,与我有八分相像。

我脑子里只冒出来一个问题,又是哪个狗日的仙君下凡历劫来了?

「你也许不知道,女帝曾有一位帝师,与她感情甚笃,但二十多年前,帝师神秘失踪,女帝下令焚毁了所有与他有关的记载,也不许任何人提起。」周岳站在我身侧,缓缓开口,「这里应当是女帝与帝师曾住过的地方,我也是偶然发现宫里那一条密道,通向此处。」

女帝大概早就发现帝师非寻常人,但一直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情感,在我和长姐长大之后,才开始寻仙问道。

我与帝师长得越来越像。

女帝后来不愿见我,想必也是怕见多伤情。

我还劝她停止修炼,从某一方面来说是助推她进一步深陷魔障。

周岳从房间中找出女帝和帝师的旧衣,与我一同换下锦衣华服。

然后一手将玄奴抱起,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走了。」

我挣脱不开,只能任他牵着。

玄奴低声怒骂了一句。

逃离之路很顺利,我们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

轻舟、快马,一路南下到了瓜州。

已是枫红如丹霞,菊英灿烂时。

两人身上银两所剩无几。

20

无奈之下,我扮作男子,周岳扮作妻子,租赁了一间前铺后院的商铺,重操旧业,卖起了南北点心和小吃。

周岳很惊讶,为什么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会做这些。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做藕花酥的时候,我的狗会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赚到十两银子那天,我高兴地做了一桌庆功宴。

并从厨房端出了我最为拿手的千丝万缕白玉羹。

听到我念出这道菜的名字,玄奴打翻了狗碗,冲到我面前呜咽着。

我以为它也馋,于是给它也盛了一碗。

周岳啧啧称奇,「狗也吃素的么?还吃哭了。」

尝了一口后,他也竖起了大拇指,「怪不得玄奴都哭了,不比御厨差。」

我看着周岳的脸,心里打起了歪主意。

这人相貌过于出众,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浪费?

哪怕他不太情愿,我每日还是强行给他画娥眉,贴花钿,扮得美若天仙。

去给我站在门口招揽生意。

长街江家点心铺有个哑巴西施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引来无数狂蜂浪蝶。

有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来的次数最多,那人姿容端正,身材高大,比周岳还高几分。

每回前来,男子都穿着不同颜色的绸衣,身边跟着一个机灵小厮,出手阔绰,一买就是半个铺子的点心。

那小厮唤他王员外,据说是个积祖豪富。

王员外看向周岳的眼神分外痴迷。

周岳想躲回后宅,我揽住他的腰,强行留住了。

那王员外目光转向我,不屑地哼了一声,拔腿就走,连点心都不买了。

几日后,周岳被隔壁刘家嫂子强拉去聊天,我做好了晚饭,去寻他回来,不小心听了个墙角。

那刘家嫂子大概是受了王员外的托,劝他另嫁王员外做续弦,说那王员外高大威猛,跟了他,不说吃香喝辣,至少房事都能快活许多。

「月娘呀,大郎是不是中看不中用?你的眼神,嫂子都懂。」

周岳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了。

那没眼色的刘家嫂子自觉猜破他的心事,说得越来越露骨,还试图与他论起房中术。

我忍住笑意,后退几步,装作刚到的样子,在门外高呼一声,「月娘,回家吃饭了。」

刘佳嫂子才止住话头,意味深长地低声说了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嫂子不坑你。」

回到家中,我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惊得玄奴都从睡梦中爬起来看我。

周岳咬牙切齿了一番,转而异笑连连,「刘家嫂子都看出来我欲求不满了,夫君你到底行不行,嗯?」

「你不饿么?吃饭吃饭。」我改换了话题。

周岳还欲再说,我脸色一沉,把碗重重搁在桌上,「不愿意吃就别吃了,都给玄奴得了。」

玄奴汪了一声。

周岳瞪它一眼。

一人一狗霎时剑拔弩张起来。

21

我和周岳以为王员外这一出就算是过了。

没想到后面还有大戏。

他为了抢夺「月娘」,直接给我下了个套。

一日下午,两个面生的男人,将一具老头尸体搁在我店铺门口,接着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哭丧。

说他家老爷子吃了我做的点心,当场去世,要我偿命。

我被捉到县衙,先挨了十大板的打,后被扔进了牢里刑讯逼供。

四五个狱卒按着我的手,在供词上按出了鲜红的水印。

接着就被扔进了死囚牢。

我心里明白,这是王员外和县太爷串通好了,要我的命。

不过我大概是死不了,东岳承诺了「一世荣华」,那我应该是安详地老死在床上,而不是被斩首。

被抱出去那日,我昏昏沉沉发着烧。

有人替我除去了衣物,温柔擦洗。

有人轻柔抚摸我的脸颊,在我唇边落下一吻。

有人撬开我的牙关,渡了一口苦药,我想吐出去,却被死死堵住了嘴。

不用想也知道是周岳。

这厮还趁我无法抗拒与我同睡。

玄奴怒吼,但被铁链拴在门口,过不来。

我睁眼那日,周岳抱着我的腰睡得正香。

我一脚把他踢下了床。

屁股处袭来一阵剧痛,我疼得龇牙咧嘴,连忙侧了个身躺着。

他穿着中衣,坐在地上乐呵呵地看我,「夫君,你终于醒了。」

月华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照在他素白的身影上。

前世的周岳,后来的东岳,今生的六皇子,三人身影重叠在一起,叫我有些分不清今时往昔。

我换成趴睡的姿势,扭头低叱,「离我远点。」

他很受伤,「夫君怎么用完就丢啊。」

那样一张脸,泪光盈盈,哀戚地望向你,神仙也要软了心肠。

可惜我是个狠人,还是把他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要给我上药,我也谢绝了,动作虽别扭,又不是做不到。

在周朝时,他贵为六皇子,在武朝时,也没正经穷苦过,我默认他不通庶务,家里家外都是我在操持。

但如今我下不了床,只能无奈听他毁厨房。

一会儿摔个碗,一会儿炸个锅。

好一阵折腾后,他端了一碗没煮熟的肉粥过来喂我。

我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跟他商量,「街对面的早点摊这会儿应该已经出摊了,你去给我买几个肉包子成吗?」

他脸上还有锅灰,脸色也黑如锅灰,「你嫌弃我的厨艺。」

我翻了个白眼,指着那碗里粉色的肉说,「大哥,没熟,你要我在床上趴着蹿稀么?」

那画面想一想都觉得惊悚。

周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闪了好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厨房,又是一阵钉铃咣啷。

一柱香后,他重新端了一碗粥过来,这次勉强熟了。

接着,肉包子我也吃上了。

还好,没蹿。

他信心大增,接连几日都亲自下厨做饭。

我从没觉得日子有这么苦过。

太难吃了。

待到我大好的时候,桂子已落,瑞雪纷纷。

那时我与周岳并肩伫立院内,他笑眼弯弯,「霜雪满头,今生白首。」

我有一瞬间的心动。

刚要回他,玄奴却突然耳朵一竖,喉咙里发出低吼。

一个极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22

「好一个今生白首。」长姐黑甲红衣,目光森寒。

周岳把我往身后藏了一藏。

这个动作让长姐脸色越发冰冷,「岳奴,你与曼殊合起伙来骗我。」

听到这个名字,周岳浑身一僵。

几年来,这是长姐第一次再唤他为岳奴。

勾起了他所有不堪的回忆。

我和他被捉回了洛都。

玄奴为了救我,扑向长姐,刚动身,就被四面八方的利箭射成了刺猬。

「不要!」我目眦欲裂,跑到玄奴身边。

它浑身都是箭,我想抱它都无从下手。

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染红了白雪铺就的地面。

它眷恋的眼神在我面庞流连,用最后的力气拱了拱我颤抖的手心,低声呜咽一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跪在地上求长姐把玄奴一起带走,她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说,「好啊。」

当日,她端来了一盘炖煮的肉,逼我吃下。

肉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我却开始干呕。

那是,玄奴的肉。

护我、爱我、满心满眼只有我的玄奴。

我不愿张口,她就命人束缚住我的四肢,掐住我的下颌,亲自往里灌肉汤,塞狗肉。

「曼殊,你以为姐姐要杀你对不对?姐姐这么爱你,怎么会杀你呢?」她捧住我的脸,笑得残忍,「姐姐若是擒六合、御八荒,没你一同欣赏,得有多寂寞。」

「你把周岳怎么样了?」

长姐冷哼一声,「都这个时侯了,还在想着旁人,那不中用的玩意儿,你既然想要,姐姐就给你。」

她给得这样容易。

我直觉周岳不会太好过。

当夜,人事不省的他就被送了过来,浑身赤裸,遍体凌伤,下身更是血肉模糊。

「前面不得用了,后面也不错,妹妹,你将就一下吧。」

三月二十八,东岳诞辰这一日。

宫里鼓乐旌旗,楼亭挂彩,吹拉弹唱,粉墨登场。

门口守卫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那是长姐派来看守我的人,自回到洛都,我的活动范围只限制在自己的长荣宫。

眼不见心不烦,我关上了门,只留一扇窗。

窗外有一株百年海棠,亭亭如盖,粉雪成堆。

我爱花草,纵是有再难的事,看两眼也会心情疏朗。

床上的周岳依旧昏迷着。

我喟叹一声,只觉得滑稽又荒谬。

东岳这一劫,历得也太凄惨了。

忽然,他手指一动,睫羽轻颤,似是要醒转过来。

我几步走到床边,坐下看他。

他幽幽睁眼,嘴唇微张。

冒出一声,「汪!」

恢复神智的周岳,表情一僵。

我也惊了。

下一刻,他摊开双手,看了看,又掀起被子,探了探。

面如死灰地背过身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那什么,周岳,我先出去,你自己冷静一下。」

「殊儿,别走。」他猛地转过身来抓住我的手。

疼痛让他面色苍白。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我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了。

或者已经发生了。

那熟悉的、眷恋的、哀怨的眼神,从周岳墨色的瞳孔中流淌出来。

我试探着喊道,「玄奴?」

周岳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不承认,反而问我,「你为何喊我玄奴?」

行行行。

不承认就算了。

我是单纯不是傻,结合过去种种异状,哪里还猜不出真相。

况且司命的路子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带着前世记忆,那周岳自然也可以。

人变狗,狗变人,人狗合一。

这才是顶级的「玩弄」。

顶级的爱而不得。

我都开始怜爱东岳了。

23

醒转那日的真情流露只有片刻。

后来,两世记忆、人狗合一,周岳变得更加莫测。

我隐隐觉得,躺在我面前的,不是周岳,而是那个位极人臣的周相。

他每日沉默着被我擦洗、换药,一双眸子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我历经两世,对周岳的恨意早已消失殆尽。

可以很平静地与他相处。

「你下一世可投生帝王家,享无边荣华富贵,有良人相伴,子孙绵延,还可与周晏再续母子之缘。」

东岳的话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周岳都变成太监了,哪里来的周晏呢。

听闻周岳醒转,长姐又来了。

她一身朱红衮服,绣十二章纹饰,头戴玄冠,垂着十二道旒串,朱红绶带飘在脑后。

「好看么?」她张开双臂,展示着一身华服,「母皇依旧未醒,国不可一日无君,长姐下月就要登基了,封你做荣亲王,你开不开心?」

「开心。」

「长姐再封周岳做荣亲王妃,着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觉得如何?」

「好的。」

我装作面如死灰,心思活络起来。

长姐的心思不难猜出。

她误以为我和周岳是一对有情人。

如今周岳变成太监,她要我和周岳成婚,且不许我再有别人,明摆着是要折磨我俩。

长姐登基大典,我和周岳被安排在最前排观礼。

中和韶乐,丹陛大乐。

看她祭天地、社稷、宗庙。

群臣三跪九叩,高呼万岁。

御口亲封大学士之子为后,再封我为荣亲王、周岳为荣亲王妃,赐王府一座,即日完婚。

成婚那日。

盖着红盖头的周岳被十六抬大轿送到了荣亲王府。

我和周岳的朋友都被女帝强制送来参加婚宴。

本该是大喜事,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只有唢呐欢快地唱着。

气氛诡异极了。

洞房花烛夜,只剩下我和周岳的时候,这种诡异的气氛才散去。

喜床上散落着红枣桂圆花生莲子。

分外讽刺。

我不知道周岳心里在想什么,也没那么想知道。

伸手就要去解开两人被绑住的衣角。

他却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殊儿,你早已猜到我是周岳了吧。」

「嗯,还有玄奴。」

周岳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前世是我负你,今生遭此报应,是我应得,此身已残破,我亦无颜耽误你,你可另寻良人,生儿育女。」

我挣脱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除了情爱,人生还有许多乐趣,我早就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语罢,我将衣角分开,去暖阁睡了。

他大概听进去了。

24

做个闲散亲王,也挺好的。

长姐赐我这的荣亲王府,第宅壮丽,高耸云汉,宅中园林,怪石奇峰不足道,名花奇草遍地生,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我不管门外雨雪风霜,也不在意周岳何种情状,与他异床异梦,只看花弄草,月下醉眠,日复一日。

有老臣拦住我的车马,涕泗纵横,哭诉新帝残暴、手段血腥,望我去将她劝一劝。

南方水患,民不聊生。

北境地动,死伤惨重。

都是不祥之兆。

我将裙摆从老臣手中扯出,无奈摇头,「韩相,皇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瓢泼大雨顷刻而下。

老臣凄厉的声音刺破了雨夜,「荣亲王妃教唆新帝,窃弄朝权,荣亲王也不在意么?」

在意?

再次撞见周岳与长姐鬼混之时,我就彻底懒得掺和这些破事了。

还是熟悉的假山,长姐的朱红衮服散落一地,而周岳穿戴齐整,手上快速动作着,将我那长姐玩得神志恍惚。

一个海棠吐露,一个暴雨摧残。

周岳这个人,我从来没看懂过。

他故意诓我,长姐要杀我,带我逃跑。

王员外是意外,但救我出狱,是他故意暴露身份,将长姐引到瓜洲。

与玄奴合二为一之后,他主动诱惑长姐,再次爬上长姐床榻。

看不懂的太多,索性就不看了。

「荣亲王,你难过么?」皇后蓦然出声,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有着和周岳相似的眉眼,清冷如九天玄玉。

我摇摇头,走开了。

听见他喃喃自语,「可是我难过。」

皇后作为伴读,和我姐妹二人一同在太傅处进学。

他痴恋长姐很多年,但长姐从何来只把他当弟弟。

因为体弱,常被其他王公子弟欺负。

长姐数次替他解围。

原本长姐也是很好的人,只是女帝对她过于严苛,让她有了心魔。

明面上做着最完美的皇长女,私底下喜欢折磨人取乐。

她嫉妒我,恨我,也爱我。

此番发疯,不是因为周岳骗她,是我同周岳一起骗她。

是我不信她。

被暗中立为储君时,她牵着我的手,对着女帝承诺,要与我姐妹二人,荣华共享。

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25

长姐喜欢掠夺。

皇位、周岳,都是她从我手上掠夺来的。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掠夺完又生出愧疚,对我加倍的好。

她同女帝一样,四处征战,将王朝版图扩了近半。

给我带回各种奇珍异宝,将荣亲王府装扮得仿若天宫。

周岳在洛都把持朝政,百姓叫他隐皇帝。

连皇后都倾向于他。

受两人供养的我,对此一概不知,在王府醉生梦死。

我三十岁那年,周岳的势力全面渗透进了武朝。

长姐凯旋那日,是个大晴天。

万里无云,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还在计划着效仿女帝封禅泰山的她,被周岳割下头颅,群臣鸦雀无声,无人有异议。

皇后从城墙上跳了下去,脑浆迸裂。

长姐追求了一生的完整的爱。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但是她不信。

她以为皇后要的是荣华富贵。

这一天,昏迷多年的女帝也去世了。

我成了孤家寡人。

得民心者得天下,隐皇帝周岳登基为帝。

改国号为周武。

封了我这个亡国公主为后,封号淑明。

他吞并了周朝。

从兄弟处过继了一子,取名周晏。

女帝、长姐、周岳、周晏四人接力,许我一世荣华,儿孙满堂。

我与周岳一生一世一双人,两人清心寡欲,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唯一亲密的举动,是做给群臣看的牵手。

在九十岁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

白发苍苍的周岳趴在我床头,也一同没了呼吸。

黑白无常准时出现。

一个头顶「升棺发财」,一个头顶「来都来了」。

但这一次,我被直接送到了三生石边。

紫袍神明站在那里。

两人指尖的红线已经断开。

三生缘尽。

26

我想起来了。

忘川之畔,一株将死的曼珠沙华,得了神明的怜悯,被移栽到寝殿,以神明之血浇灌。

有了灵智,生了妄念。

从月老处偷了红线,将神明缠绕。

神明历劫,曼珠沙华自告奋勇要去助他。

第一世,为孤儿,被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