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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24-07-02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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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免费完结)

我是霍家小少爷的私塾先生。

劳心劳力掰正他别扭的性子,如兄如父般拉扯他长大。

他却钻我被窝又抱又蹭:

「先生,您不能是我一个人的吗?」

后来,小少爷要去留洋,府中不再需要我了。

我以为一别就是永远,不想西装革履的小少爷找到江南,紧紧拥住我:

「先生,说好等我,为什么食言?」

1

小少爷要去留洋了。

临行前,我让他给我剪了长辫,时代更迭,我不想被落下。

剪完,小少爷推着我去了郊外的湖边。

他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条红锦鲤。

「先生,我送你条锦鲤,这鱼我训过,放了它还会自己游回来。」

他说着就把鱼儿放到水里,轻轻拍打水面。

鱼儿越游越远,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小少爷急得跳脚:

「怎么回事!?」

「我在鱼缸里教得好好的,明明听见水声它就会游回来的啊?」

我盯着小少爷炸毛的后脑勺,浅笑了声。

「缸就那么大,它不游回来,又能去哪?」

我望着远处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峰峦,低声喃喃:

「湖中广阔,它不会回来的。」

小少爷蹲在轮椅前,拉高搭在我腿上的薄毯,牵起我的手,吻了吻我的手背。

我有一瞬错愕。

小少爷欲盖弥彰地握拳,抵在唇前重咳。

「只是吻手礼而已,国外时兴这个。」

我覆手交叠在他亲过的地方,轻轻颔首。

「这样啊……」

小少爷目光灼灼地捧起我的脸,手掌很烫,掌心细密的汗蹭在我双颊上。

他说:

「先生,我会回来的。」

「你要等我。」

2

我身子骨越来越弱,大多时候要靠轮椅出行,太麻烦,就不常出门。

但我想送送小少爷,我一路随他到了码头,看着他登上轮船。

「明韫。」

我没忍住唤了他一声,「出门在外,吃不惯,也要吃些,你胃娇,饿狠了容易病。」

他的回应,淹没在泊泊水声中。

他要去的地方,即便不隔着汪洋大海,我也看不到。

我转着轮椅逛了一圈搬空的院子,恍惚间仿佛看到小少爷站在房檐下,喊我「先生」。

小少爷决定留洋前,霍老爷来找过我,他开门见山:

「孟先生,你难道不觉得,犬子和你,过于亲密了吗?」

我隐在宽袖下的手一紧。

霍老爷负手而立,死死盯着我,像要把我看出个洞来。

「霍某出于信任,才让孟先生教导,可不是想让你教出个断袖之癖来!」

霍老爷言辞犀利,我有点招架不住。

我勉强稳了稳气息。

「霍老爷多虑了,明韫于我而言,只是学生。」

我兀自补了句:

「也只能是学生。」

思绪回笼,我把写着「先生亲启」的信纸,并着小少爷留下的所有东西,一起放进了匣子里,锁了起来。

独自去往江南。

小少爷不在,霍府就不需要我了。

3

我在江南开了间私塾,无人问津。

现在的孩子都去学校上学,私塾早就被淘汰了。

我卧在藤椅上,院里栽种的葡萄苗爬杆了,看起来生机勃勃。

但旁边那株野草,枯了泛黄。

春风阵阵,我冷得哆嗦,替自己把了脉,身体又差了。

夜里寒凉,我却汗津津的,一摸脑门,烧得厉害。

我给自己配了药,看着咕噜噜冒泡的陶罐,骤然想起小少爷。

不,我离了霍府,他不是我的小少爷了。

我现在该称呼他:霍明韫。

我望着翻滚的药渣,摩挲着虎口处浅显的疤痕,忆起从前。

我是小娘生的,自娘胎里就带了病根,身体羸弱,走两步就喘。

孟家祖上是御医,是一脉传承的中医大家。

偏生谁执针也医不好我。

我整日泡在药罐子里,学不好医。

孟家脉脉单传,却在我这里断了。

每每望见父亲怅然失望的神情,和小娘整日哭哭啼啼说自己生的孩儿是废人,我便心中酸涩。

我挑灯夜读,想考取功名,至少能撑起一点门楣。

科举却在我十岁那年废黜了。

我讷讷握紧手中翻旧的书本,暗叹:

「我果真是个废人。」

自此,我把自己关在小院,偏安一隅。

直至霍老爷扭着他的小儿子敲响我的院门。

「孟先生,犬子就交给你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才及我胸口高的霍明韫。

我抬手欲抚平他刺头般杂乱的头发。

他拉过我的手,朝虎口狠狠咬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见了血。

他朝院外跑去,淬了句:

「我才不要私塾先生,大清都亡了!」

4

霍老爷只有送霍明韫那天来过,之后一眼也没来瞧过他。

霍明韫是第九房姨太太所出,家里孩子太多,少个不听话的,对霍老爷而言,没什么。

我觉得,我和霍明韫是一样的。

一样的被家里厌弃。

霍明韫在我院子里划了三八线,不允许我越过他的领域。

我不予理睬。

小孩子闹脾气罢了,让他静静就好。

我每日让小厮给他送去吃食,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讲。

通过一些时日的相处,我大抵摸清了霍明韫的脾性——

软硬不吃。

是典型的硬茬子,放在以前,称为:

「纨绔」。

还是傲娇型的。

人很机灵,但劲头都用在别处。

我一提学习,他就跑得没影,边跑边扒扯下眼皮,撑开嘴角吐出舌头:

「略略略,我就不学,老古板,有本事你告诉我爹去!!」

末了,还挑衅似的拍拍屁股、扭扭胯。

我捏着卷边的典籍,笑道:

「告诉霍老爷,他也不会来。」

霍明韫的脸一下就垮了,头上梗啾啾立着的小呆毛,也蔫了下来。

他暴跳如雷,眼眶却红了:

「不来就不来!!」

「反正本少爷也不稀罕!!」

我有些好笑,真是孩子气。

不过他这么一闹腾,倒添了几分生气。

我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艳羡。

心中暗道:

霍明韫日日跳脱,也好过束手束脚,好过像我,连疾步都要斟酌。

5

我到底是霍府花了钱雇的先生。

不能一直放任霍明韫胡闹。

但霍明韫最不喜欢的就是我这样循规蹈矩、之乎者也的人。

为了让他学到东西,我把长袍扎进裤腰里,跟在他身后下了小溪摸鱼。

野鱼滑不溜秋,很难捉,我忙得团团转,却一条也抓不到。

霍明韫嗤笑:

「你回去吧,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抓不到的,回头泡病了可别赖我!」

他说着,三两下窜到树上掏鸟窝。

我执拗地在趟浑的水中找鱼,直至天灰蒙蒙,才捉到巴掌宽一条。

我欣喜地展示给霍明韫看:

「有志者事竟成。」

「你好好学,霍老爷总会看到的。」

霍明韫别扭地大步离去,丢下一句:

「谁要他看到!」

又折返回来,躬身背我。

我长霍明韫八岁,他背起我来,却毫不费力。

「小少爷真厉害,能背得动我。」

霍明韫身板一僵,生硬回了句:

「先生,你这么瘦,背起来不是轻轻松松?」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先生,我轻笑:

「那也厉害。」

6

泡水太久,我还是病了。

霍明韫的屋子就在我的隔壁,我打翻茶盏惊了他,他慌忙推门而入,搀起我。

我扯出个笑容:

「柜子里有一副药,你让小厮给我煎了就行。」

那晚,我喝了整整一罐,煎糊发苦的汤药。

而后接连几天,送菜的筐里总会多出几条小鱼。

小厮说大概是菜农送的。

我笑而不答,看向双手环胸眼神到处瞟的霍明韫:

「不管是谁,总归他人很好。」

「但无功不受禄,我们得还回去。」

霍明韫唰地涨红脸,硬着头皮承认:

「鱼是我放的!」

他丢下一句「先生病殃殃的,刮了炖汤,补补。」就跑远了。

他尊师。

我奖励了他一个染红的土鸡蛋。

他捏在手里,歪着头痴痴地笑。

隔了一周,我给他授课时,在他左兜里闻见臭鸡蛋的味道。

……这孩子。

我给他煮了整整一海碗。

他还是只宝贝那个。

7

霍明韫十八岁时,在霍府办的宴席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总算入了霍老爷的眼。

而我教习有方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和霍府交好的明公馆送了小公子过来。

霍明韫聪明,该学的都会了。

我把重心偏移到小公子身上。

小公子为了答谢,赠了只踏雪寻梅给我。

隔天,我的踏雪寻梅,莫名变成了雪地金缕。

我挠着半大小猫的下巴,故作无意地问起霍明韫:

「这猫儿,是不是换了只?」

霍明韫眼神飘忽不定,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我:

「有吗?」

「没有吧!」

「先生多虑了,猫大十八变,它只是长开了而已!!」

我望着腿间趴着的白猫黄点,实在说服不了自己配合霍明韫装瞎:

「这也长得太开了点……」

「都不是一个色了……」

我轻叹了口气,「先前那只呢?」

霍明韫想也不想:

「送我表妹了。」

「……」

8

夜里,霍明韫误喝了我泡的药酒,醉醺醺闯进我房中,拱进我被窝里,抱着我的手臂摇晃:

「先生,你就不能只是我的先生吗?」

我怔愣之际,他四肢并用缠住了我:

「先生,你身上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说着他用脸贴上来,挨着我的脸,左右蹭蹭,呓语道:

「先生,我好喜欢你。」

我身体绷直,紧张霍明韫再说出格的话。

他没了下文,箍着我睡了一宿。

原以为我会难以入眠,没想到睡得很好。

次日,我约谈霍明韫:

「明韫,我是你的先生。」

「下次,别这样了。」

霍明韫不以为意地打岔:

「那先生还说,我既是学生,也是先生的幼弟呢。」

「兄和弟睡一起怎么了?」

「我是先生一手带大的,现在先生要带别人,就不要我了吗?」

「况且,我是喝多了,才走错的,真不是故意的!」

他振振有词,我辩不过他。

之后,他喝多走错房间的次数越来越多,钻我被窝也愈加轻车熟路。

「……」

回忆入神,药罐烧炸了。

药渣子飞溅到我脸上,烫得我裹紧被褥往后缩了缩。

四角凳一歪,我没坐稳,向后倒去。

砸进一个宽大温热的怀里。

来人从背后环抱住我,手中力道缓缓加重、收紧。

他把脸埋进我的肩颈里,闷声道:

「先生,说好等我回来。」

「为什么要食言?」

9

霍明韫回来了,我心中生出一股隐秘的欢喜。

但我烧得迷迷糊糊,只影影绰绰间恍惚看到霍明韫用头抵住我的脑袋试温。

「怎么这么烫?」

「先生身体本来就弱,还不多雇点人照顾,看你把自己折腾的……」

霍明韫把我抱回床上,絮絮叨叨脱掉西装外套,扯下领带 ,把袖扣解开,挽起袖子拾起地上的碎片。

收拾完,他重新换了个药罐,亲自给我熬药。

我虚虚撑起上身,望着他忙前忙后,给我端了碗药。

很苦,但没有糊味。

我端着陶瓷碗,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明韫煎药比以前娴熟了。」

「我记得那时,你会把药煎糊。」

霍明韫摸了摸鼻翼,笑得有些牵强。

「都说了那是小厮煎的,不是我……」

我放下碗,拉高被褥躺了回去,虚弱附和:「是,小厮煎的。」

暗自腹诽,霍明韫一点也没变,这样的想法让我莫名一阵心安。

霍明韫守在床边,隔一段时间就换块帕子,擦拭我汗透的身体。

没了黏腻的热汗,我感觉清爽多了。

才准备睡下,霍明韫就蹑手蹑脚爬上了床,他小心翼翼抱住我,低声细语:

「怎么这么瘦了?」

「抱着都硌人。」

「先生真是,点也不会爱惜自己。」

他加重了语气,但温和地像在嗔愠:

「先生还不辞而别。」

「我说呢,我寄了五百多封信,一次回帖都没收到,原来是人早跑了……」

我心虚地抬手,捂住霍明韫叽里咕噜说个没完的嘴,避而不谈。

「嘘。」

「明韫,你先别说了,我困。」

霍明韫这才歇下来,安安静静搂着我。

只是才过了会儿,他又开始不安分。

他可能忘了,我睡眠极浅。

这样凉丝丝的吻落在我额间,我是能知道的。

他吻了又吻,附在我耳边轻笑:

「先生,我知道你没睡。」

我微微打了个颤栗,他接着说。

「先生,我很想你。」

10

在江南待了几日,霍明韫让我跟他回去。

刚巧家里来电,让我务必回孟家一趟。

虽然顺路,但我答应过霍老爷,不会再和霍明韫有牵连。

且不提这些天霍明韫借口「尊师重道」,他不能对生病的先生坐视不理,寸步不离缠着我的事。

君子无信不立,既然答应了霍老爷,我就合该履行。

所以我订了另一趟火车的票。

透过玻璃窗,看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灰蒙蒙的地板上。

听着来往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脑中骤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若是霍明韫跟我一起多好,我就不会被这四面八方涌来的孤独感包裹。

如果霍明韫在,气氛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

他会说……

「先生。」

一道阴影落在我的侧脸上,我偏头,正好对上霍明韫的眼。

他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下,目不斜视地盯着我。

「不辞而别是先生的人生箴言吗?」

我不语。

霍明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沓崭新的车票,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买了今晚到明天所有车次的9号座。」

「诺,我就猜到。」

「先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只喜欢坐10号座。」

他嘻嘻一笑,换上打趣的语气调侃我。

「难道说,是因为初见先生时……我将将好十岁吗?」

我捏了捏手中裁了半截的10号座票根,低敛眉眼,盖住眸中的欣喜,故作沉稳的斥他:

「胡乱揣测!」

「还有,你这般行径,铺张浪费。」

霍明韫笑眯眯地把我的头按在他肩上,用风衣罩住我。

他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让我觉着很亲切,仿佛他从未长大。

还是那个只及我胸口高,会脆生生喊我「先生」的小滑头。

我略略仰头,看着霍明韫褪去青涩稚嫩的脸庞。

心中暗叹。

他终归长大了,该有更广袤无垠的未来。

思及此,我缓缓离开他宽大的肩颈。

11

火车辚辚行进,穿山过隧,终于到站。

我停在孟家医馆的牌匾下,藏在宽袍大袖里的手微微发抖。

赶来的路上,我心里琢磨了很多遍。

父亲和小娘,是否因思念我,才唤我归家,亦或者,又是其他?

我深吸了口气,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触及父亲淡漠的神色,我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了。

「我给你订了门亲事。」

我费力挺直的腰板,在听到这句用命令口吻说出的话时,弯了下去。

「上海滩革旧从新,中药也是『旧』,樾谦,我不能让孟家世代基业,断送在我手里。」

「跟你订亲的是明公馆的大小姐,从前,你当过一阵她弟弟的先生。」

「他们家现在是整个上海滩最大的资本家,唯有两姓联姻,才能保住这偌大的医馆。」

「你能理解父亲的,对吗?」

身体有些发麻,我几度张唇,都说不出一个字。

眼前一帧帧闪过霍明韫的脸。

明媚的、张扬的,懵懂的、无条件信任他的「先生」的。

一幕幕,刺得我心口一阵钝痛。

我差点控制不住,失了态。

我攥紧冰凉的手,将翻涌的情绪压抑在喉管处。

「我不理解。」

迎着父亲惊诧愠怒的眼神,我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毫无波澜。

「就算我是废人一个,父亲也要榨干我身上所有的利用价值才肯罢休吗?」

我平静望向屋外,复述:「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父亲摔了杯盏,指着我的鼻子:

「就算你是废人,人家能看上你这张脸,也是你的福气!」

他嫌恶地板下脸。

「就算再不济,你也是我孟枭的儿子,是孟家后人,老子让你娶,你就得娶,哪里容你置喙!」

我自嘲地笑笑。

「所以这也是你当初不惜把我包装得学富五车,谋了霍府先生一职,来换取霍家支持的理由?」

「你可知我每每面对霍家小少爷时,是怎样的心情?」

「父亲,这些年,你哪怕有一瞬,想过我,心疼过我吗?」

我和父亲无声对峙,他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孟家,你愿意也得娶,不愿意也得娶!!」

我讷讷跌回椅子上,心中爬满密密麻麻的悲凉。

其实中医底蕴深厚,渊源流传,哪里是革旧就会被淘汰的?

父亲不过是用我换取旁的利益罢了。

幼时我拼命识文断字,想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却发现,从头到尾我都没得选。

我的出生也不是我自己选的。

夜夜梦魇时,我总在想,母亲那碗药为何没能让我胎死腹中。

偏叫我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生于世上,遭人嫌弃。

12

我只身回了和霍明韫待过的小院。

院里杂草丛生,气息陈旧。

我沿着斑驳的院墙,抚上凹凸不平的镂花窗柩,那里有霍明韫顽皮不愿听学时悄悄刻上的字。

外头整条长廊,被他刻满了:「霍明韫」和「孟樾谦」。

我心头疾跳,异样的情绪在心中漾开。

大抵是今日站的太久,双腿霎时间疼得像是被人硬生生打断骨头剔出筋脉。

我草草铺了床棉褥,就随意歇下。

摸出霍明韫给我的一板止痛药,掰了几粒囫囵吞下。

不知是西洋药见效慢,还是我的毛病又加重了。

我疼得额头渗出汗来,整个人止不住地打哆嗦。

我又想起霍明韫。

我腿脚刚诊出有问题那段时日,去哪都有霍明韫背我。

明明他矮我一头,身上背着我这个负担,却能健步如飞。

我问他:「重吗?」

他把我往上掂了掂。

「先生是我的全部,自然是重的。」

「……」

太疼了,我忍不住抽噎。

松松垮垮的房门被人推开,扬起一抹尘土,在昏黄夜灯的映射下,犹如一道光柱,照在他身上。

他快步跑到床前,牵起我汗涔涔的手,放在脸上:

「先生。」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走。」

13

我尚不知如何面对霍明韫。

还未言语,眼中突兀地升起一阵水雾,隔着朦胧的视线,我看清赤了眼眶的霍明韫。

我用指腹摩挲着他泛红的脸颊,声音嘶哑:

「明韫,别闹。」

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我拖着这样的身体,又能去哪?」

霍明韫嘴唇微张。

「先生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我克制地收回手掌,背过身去。

「即便去得了,我到哪都是个累赘。」

眼角戛然落下两行泪。

霍明韫去过思想开放的西洋,又怎会不懂,爱能跨越性别。

更何况,他从未掩饰眼中的炙热。

我也是。

可即便如此。

我是他的先生,他可以不懂事,我不可以。

更何况,我会成为他的先生,本就是源于霍孟两家的交易。

「霍明韫,你走吧。」

「别再来找我。」

「你对我来说,只是学生,也只会是学生。」

霍明韫执拗地扶着我的肩膀,将我翻过身面对他:

「我不要。」

「先生,相思太苦,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倔强地梗着脖子,不退让。

我咬咬牙,狠心呵斥:

「霍明韫,别说了,你越是这样,对我来说越是徒增负担。」

霍明韫踉跄这后退几步,一脸不可置信。

他嘶哑着声音问我:

「先生,我对你来说,是负担吗?」

酸涩感从腹部窜到鼻腔,我强行压了回去,冷硬道:

「是。」

「霍明韫,我是先生,你别让我坏了自己的名声。」

霍明韫夺门而出。

只剩摇摇欲坠的门板吱呀吱呀响着。

汹涌而出的眼泪划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睛,滴在我用来枕头的臂弯上,浸湿了凌乱的头发。

我无力地捶了捶僵硬到没有知觉的双腿,麻木地擦去泪痕。

现如今,我连站在霍明韫身旁都做不到了。

更不能拖着他。

14

我爬上轮椅,就着夜幕离开小院。

身后有条尾巴,我知道是霍明韫,他放心不下。

他也知道,如果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厌弃自己。

我捏了捏无知无觉的大腿。

他是我手把手教的学生,是我一手带大的小少爷,我希望他好。

既如此,他就不能跟我扯上关系。

我约了明公馆的大小姐在餐厅会面,转动轮椅给她展示了一遍。

「明小姐,如你所见,我不良于行。」

明小姐挑了挑眉。

「所以呢。」

我双手十指交叉,搭在桌上。

「所以我并非良配。」

瞧着明小姐还是一脸的不以为意。

我自揭伤疤:「我常年身子羸弱,诸事难为,我甚至没法……」

这话有些难以启齿,也实在不尊重女性,但我不得不说。

「我甚至没法履行夫妻之间的事。」

「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我都不行。」

被明小姐骂我轻浮也好,流氓也罢。

也好过她稀里糊涂嫁给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子,耽误一生。

我向来懦弱自卑,遇事下意识会逃避自己的内心。

但这次,莫名有股冲动指引我说出心里话。

它似乎在告诉我,如果我继续闷着,我一定会后悔。

我吐出胸中压抑许久的浊气,一句一句,郑重其事道:

「明小姐。」

「其实我早已有心悦之人。」

说完这话,我反倒没了方才的局促。

我长舒了口气,大大方方说:

「我喜欢霍明韫。」

「喜欢到整颗心只能容得下他,没有多余的位置分给别人了。」

15

我自小学的就是克己复礼。

是隐晦的爱意,是透过薄纱对望,痛苦扭曲但无法直说的心动。

从前,我心里有一片贫瘠的土地,四周无光,霍明韫挤了进来,荒芜的土壤里抽出新芽。

与其说我是改变霍明韫的先生,不如说他是我的救赎。

初次见面那日,我本来存了悄然离世的念头。

但我在霍明韫身上看到了形单影只的自己。

那时我就在想,就算要走,至少也等他长大。

我心口猛地一揪。

这一刻,我才悔悟。

不要对重要的人说违心的话。

我捂住怦怦乱跳的心,认下对霍明韫的心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自愿入了歧途。

我不想今后的日子,会后悔自己没有亲口说出,对我的小少爷那禁忌的爱。

出乎意料的是,明小姐没有对我说的话表现出惊讶,反而爽朗一笑。

「我不想咱们代代传承的中医没落,但我毕竟是女子,被各种条条框框拘束着,能做的事有限,才出此下策。」

「我正准备找你谈谈订婚的事。」

「别误会,只是因为我爹迂腐又惜命,贸然让他出手担保谁,他可不愿,但如若那是我的夫家,就另当别论了。」

明小姐说着,脱去手上白色蕾丝手套,朝我伸来:

「不过现在看来,我做了个十分愚蠢的决定,现在想想,不过是洋人的阴谋而已,是我看事太过浅显,还唐突提出婚事。」

「我没想到会给您造成困扰,是我思虑不周,非常抱歉。」

明小姐叫来服务生,拿起手包:

「这顿我请,算是给先生赔罪。」

她起身俏皮地吐吐舌,朝我身后努努嘴:

「喔对了,孟先生,霍家小少爷要把您的后脑勺盯穿了。」

我一怔,等我再回神时,霍明韫已经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他眼球上布满血丝,嗓音哑得不像话。

「先生,你说喜欢我……

「是真的吗?」

他一眨不眨地盯看着我,眼眶中慢慢蓄了泪,好似我一否认,他就会立刻承受不住哭出来。

我想起我昨晚折返小院拿走的信。

五百封,字字未提爱,字字都是爱。

我紧张地把手伸到桌下,轻轻握住霍明韫的手。

「是真的。」

我缓缓收紧和霍明韫交握的手,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

「我想通了。」

「霍明韫。」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16

我和霍明韫坦白了我可能以后都要坐轮椅了。

语毕,我忐忑地盯着地面。

霍明韫把我的双脚放进木盆里,掬了捧水淋在我脚背上。

「我还以为先生不要我了。」

我疑惑问他:

「你不嫌我麻烦吗?」

霍明韫乐呵呵说道:

「先生不也没嫌我幼时聒噪无礼?

「我去西洋留学时,学的是医,我带先生去看。」

我缄默不语。

我是娘胎里被下药伤了经络和五脏六腑,那毒霸道,施了几年针都排不出去。

但霍明韫想尝试西医,就由着他折腾。

只是天不遂人愿,中西医结合治疗,我还是病得越来越重。

整个人形销骨立。

器械查处我肾脏坏了,但现在的医疗水平,没办法给我换个好的。

病情进一步恶化,我常常半夜疼醒。

霍明韫带着我跑了各地最好的医院,也不见好转。

他日日给我熬煮药包,一天比一天憔悴,身上也沾染了和我一样的药味。

其实我很怕苦,但我更怕我不吃,能撑下去的时间更短。

其实能活这么长,还打破世俗和霍明韫互通心意,我已经是赚到了。

人不该贪心。

否则越是想抓住的东西,越会失去。

霍明韫给我提了馄饨,我才吃了两口,就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他心疼的给我擦拭秽物。

我杵着病床,艰难吐字。

「算了,我咽不下去,索性不吃了。」

霍明韫手一顿,故作轻松道:

「先生,多少吃点,垫垫肚子,你还得喝药。」

我拉高被子,把自己裹得只露出眼睛,试图蒙混过关。

「明韫,药好苦,我不想喝。」

霍明韫摸了摸我的头,哄小孩似的,喂着我喝了药。

「先生乖,吃了药病就好了。」

17

骗人的,有些病不是吃药就能好的。

但为了让霍明韫安心,我一次也没落下。

我喝完药就喜欢倚着霍明韫,和他闲聊:

「肾脏坏了,就哪里都开始跟着坏。」

「霍明韫,好在我还有你。」

「西医说我不孕不育了,哈,我们原本也不能有孩子的。」

霍明韫抚摸着我的碎发,手抖得不行。

察觉异样,我把脸埋进他胸膛里,听他有力的心跳。

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规律,听上去像睡着了。

最近外头不太平,霍明韫常常早出晚归。

我们的家园病了,和我一样,再不治就晚了。

我不想因为我,让霍明韫束手束脚。

我当着他的面,亲手拔了留置针,殷红的血顺着我苍白的手指滴落在地板上。

啪嗒,啪嗒。

我按住针口,挡住霍明韫的视线,极尽自然地冲他笑。

「手都是针眼,不好看了。」

我抽出纸巾,把地上的血迹擦掉,而后定定的看着他。

「霍明韫。」

「我不想治了。」

「好疼啊,你带我回家吧。」

我上前一步,扑进霍明韫怀里,忍着疼意,搂住他的背。

好半晌,他才回抱我,声音有些哽咽。

「好。

「先生,我这就带你回家。」

18

我们没有家。

霍府容不下污点,孟家从来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霍明韫要带着我去西安。

他说,同志们都在那。

霍明韫每每跟我提起他在做的事时,眼珠总是熠熠生辉,耀眼的很。

我很欢喜。

我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去西安前,霍明韫领我去配了一副眼镜。

前半生我每日除了看书,就没别的消遣了,这一年年下来,眼睛就花了。

霍明韫还带我去裁了身西服。

但我穿长褂穿惯了,不太会穿西装。

总觉得穿剪裁得体的西装坐轮椅别扭。

有种腿脚不知往哪摆的局促。

但我不想扫了霍明韫的兴。

他似乎看出我的忸怩,主动让裁缝做了身长衫。

果然还是长衫褂子适合我。

衣服裁好,霍明韫给我系好纽扣,在我腰间挂了个寓意平安的络子。

「先生,你一定要平安。」

「我们要一起,去看新世界。」

他拉着我,去相馆拍了张合照。

我坐着,他站着。

我着长衫,他穿西服。

我把那张相片缝在霍明韫的衣服里,原话奉还。

「霍明韫,你一定要平安。」

19

我们在西安定居下来。

霍明韫每日都在忙。

我就坐在槐树下,等他忙完,推我回去。

要走的道路坎坷曲折,但有终点,就有盼头。

我精心养护身体,想实现和霍明韫的约定。

但都是徒劳。

某天夜里,我陡然惊醒。

大口大口呼着气,望向霍明韫的睡颜。

我摸了自己的脉,神色渐渐灰败。

好遗憾啊。

我终归不能陪他看他口中的新世界了。

我摇醒霍明韫。

「先生,你……」

霍明韫慌了神。

我有些欣慰,我就说,我的小少爷会懂我。

他知道我没多少时间了。

我拉着他进到村里的小土庙。

霍明韫频频扭头看向我,忙不迭跪在蒲团上,虔诚上香叩佛。

我又拉着霍明韫到堂屋外看星星。

「明韫,老人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我死后,你想我了就抬头看,无论你身处何方,第一眼看到的那颗星星,就是我。」

霍明韫急眼了,连呸三声。

我笑而不语。

我不想看星星了,剩下的时间,我得看看霍明韫。

我抠着他的手心。

「我其实很早就想放弃我自己了。」

「我也怕……我也怕死的,霍明韫,除了你,没人在乎我。」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霍明韫打断我的话。

「先生,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看新世界吗?」

他声音带着祈求,「你能不能不要留我一个人。」

我拭去他眼角的泪:

「可是——」

「这次我好像真的要食言了。」

我捧起他的双颊,「你不会一个人的,你身后还有万千同胞。」

20

我想看一下根据地。

但我身子实在太弱了,走两步就喘得厉害。

他背起我,我勾住他的脖子。

「累吗?」

他脚步不停:

「先生,我不累。」

「关于你的,我从来都没有觉得累。」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实在是没忍住。

哭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抖,泪水浸湿霍明韫的衣襟。

霍明韫哑声哄我。

「先生不哭,就快到了。」

我一阵抽痛,到底没憋得住。

我低声和霍明韫致歉:

「明韫,对不起,我尿在你身上了。」

霍明韫脚步一顿,轻声问我:

「疼吗?」

我说疼。

霍明韫说他也疼,从头发丝到脚趾头,他身上的每一处,都疼。

我笑着问他:

「这是什么个疼法?」

他说,「心疼。」

我说不动了。

有气无力地趴在霍明韫背上,甚至要他刻意去固定住,我才不会往下滑。

我们终于到了根据地。

红星飘扬,我笃定,霍明韫说的新世界,一定会到来。

可惜我等不到。

我和霍明韫相视而望,他早已泪流满面。

我一字一顿喊他「霍明韫,你一定要代我看见新世界。」

说完,我强撑起身体,吻向他的眼角。

「霍明韫,你的眼泪是苦的。」

我擦掉他大滴大滴滚落的泪珠。

不断重复着动作,直到脱力砸在他的身上。

「霍明韫,听说人死了最后丧失的是听觉,你多说几遍爱我。」

霍明韫扶起我,让我靠在他肩上。

一声又一声的对他说着我爱你。

「先生,我爱你,爱疯了。」

「我也是。」

我费力抬起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霍明韫的脸庞。

我想记住他的眉眼,我怕我在新世界找不到他。

「霍明韫,我爱你。」

「我在新世界,等你。」

弥留之际,我忽然理解那句:

「我这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只有你,我希望有来生。」


【全文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