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到极致的女主是怎样的?
(已完结)
夫君定远侯打了胜仗,却不幸负伤失忆了。
公主要取代我,嫁他为妻。
表妹靠老夫人支持,想趁虚而入。
夫君可怜巴巴地拉着我的袖子:
「娘子,别丢下我!」
1
明月如一轮玉盘挂在中天,我一身红衣,骑着心爱的照夜玉狮子白马,在夜色中疾驰。
两个月前,我的夫君,英勇俊朗的小侯爷邓骁率五千玄甲军打败北戎,收复九原、云中两郡。
这也是我朝与西狄结盟后的第一次大胜,西部边境也将更加和平稳定。
邓小侯爷立下大功,朝野中一片赞誉之声。
我心心念念盼君归来,却在三个时辰前得了皇后密信:
邓骁与西狄公主、女将军胭宁同归,二人相处亲密;
回程路上,邓骁为救公主摔伤头部,似乎神智受损。
思忖片刻,我让身边的大丫鬟百炼替我打掩护,独自一人骑上白马,连夜出发。
2
晨光熹微,我策马三百里,已经望见回朝军队的营帐。
草原广阔,炊烟袅袅,主将营帐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练习枪法。
这时从营帐中走出一个红衣女子,三两步跑上前,为他擦拭汗水,把水壶递到他的嘴边。
我按捺下心头剧痛,抬起右手,一枚袖箭疾射而出,擦过邓骁的鬓角,我随即拨转马头而去。
邓小侯爷反应迅速,大喝一声:「贼人哪里走!」便上马追来。
能追上照夜玉狮子的,只有他的骏马盗骊。
我停下马,回头等他。
邓骁举起银枪直指我的咽喉,哪知道盗骊认出照夜玉狮子,兴奋不已,一黑一白两匹马嘶鸣阵阵,亲热地贴着头颈。
邓骁连忙收回枪,像是害怕真的伤到我。
邓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看马儿,又望着我,那眼神,有惊讶,有疑惑,有探究,令我想起三年前的情景。
赛马会上,我赢了他半个马身,夺得头筹,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我,说:
「素素,我输了,我把自己输给你,这辈子为你牵马坠蹬,如何?」
这些往事,他都忘记了吗?
「你……姑娘你是何人?
「我们是不是相识?」
我的眼泪盈满眼眶。
远处传来女子的喊声:
「阿骁!你在哪儿?阿骁……」
我勒转马头,
「主将不可孤身离营,邓侯爷,请回吧,我并无恶意。」
「姑娘你……」
「沈素,我名叫沈素。」
说罢,我扬鞭而去。
3
邓骁回京那日,上京城民众夹道欢迎。
我和百炼在周记银楼楼顶,看着他一身玄甲,骑在神骏盗骊背上,何等英武潇洒!
他身边的女子红衣白马,笑容满面,与他时不时交谈、对望。
「那便是胭宁公主?
「红衣白马,莫不是专门模仿姑娘你的吧?
「那马儿鬃毛泛黄,哪里比得上通身雪白的照夜玉狮子!东施效颦,叫人笑掉大牙!」
百炼不服气地嘀嘀咕咕。
我淡淡一笑:
「回府吧!」
4
傍晚,邓骁从宫中复命回来,祖母一把抱住他大哭起来,
「骁儿啊!你可回来了!祖母总算是放心了!
「你祖父和父亲在天有灵,保佑我的骁儿立下大功,平平安安回家了!」
婆母也忍不住拿帕子抹眼泪。
二叔和二婶连忙劝解,说了不少吉利话。
邓骁看上去并无异样,兴致勃勃地讲他率军打仗时的经历,听得大家又是惊喜又是后怕。
他时不时就望向我,祖母冷哼一声,道:
「你的这位侯夫人,倒是心宽,成天不是去银楼,就是去铁匠铺子,不安于室,一点都不像记挂夫君的样子!」
婆母想为我说话,被祖母狠狠瞪了一眼,嗫嚅着不敢出声。
祖母又拉过身边的侄孙女蕙柔,满脸笑容地说:
「倒是你表妹蕙柔,日日替你担心,为你抄了九十九本佛经,都供在菩萨跟前,你呀,可得记着蕙柔的好!」
以往在家里,邓骁对蕙柔不假辞色,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今天却冲她点头微笑,
「自然要多谢表妹,辛苦了!」
蕙柔又惊又喜,柔情万种地说:
「只要表哥平安,柔儿做什么都不觉得苦!」
邓骁摸了摸鼻子,
「那个,祖母,您和母亲等了我一天,也乏了,孙儿连日赶路,着实疲惫,不如都早早休息,好歹我们团聚了,有什么话,日后都可以慢慢说啦!」
祖母连忙喊蕙柔和丫鬟带邓骁回房,婆母终于鼓起勇气说:
「母,母亲,素素带骁儿回去便是了。」
祖母冷冷瞥了我一眼,没吭声。
邓骁笑嘻嘻地凑过来,
「劳烦娘子了。」
我们告退以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5
小心关好门窗,百炼守在外面,邓骁低声讲了前因后果。
他得胜后刚要率队启程回京,撞见胭宁公主坠马,他出手相救,自己摔伤头部,醒来后便觉得脑中混乱,许多事情虽然隐约记得,但时间线错乱,周围的人也有大半都不认识了。
为了防止军中人心不稳,他只好以受伤为借口,让副将代为指挥。
胭宁公主说要照顾他,便一路跟随回京。
在宫中,他向皇帝皇后密报了病情,恰好神医沈雪衣回京,说他是什么脑震荡后综合征,或者十天半月,或者一年半载,便能恢复正常。
邓骁挠挠头:
「皇后娘娘交待了,凡事都要听素素的。」
我淡淡一笑:
「既然你不记得我,那把我当成同僚就好。放心,我也不会难为你。
「日后,你若是想起来了,我们就继续过日子;若是想不起,你爱上别的女子,公主也罢,表妹也罢,我都不会阻你的姻缘。」
邓骁从椅子上弹起来,面红耳赤地说:
「你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我是夫妻,理应同甘共苦,你怎么能嫌弃我脑子坏了,就把我丢给别人!」
我淡淡一笑:
「人心易变,你与胭宁公主并肩作战,经历生死,自然情谊深厚。
「你们住同一个帐子,举止亲密,她给你擦汗,喂你喝水,我都亲眼看见了。」
邓骁突然有些心虚,他偷偷瞄我一眼,吞吞吐吐地说:
「我并没有与她同住,娘子你误会了!
「我,虽然忘了许多事,但总觉得,该有一个红衣白马的女子,是对我极重要的人。每晚做梦,都会梦到她的影子。
「所以看见胭宁,便觉得她很是亲切……
「不过那天见到你,我就知道,那人是你,一定是你!
「从那天起,我每晚梦里的人,都是你!」
我淡淡一笑:
「世上红衣白马何其多,下次再遇见一位,你就又会梦见她了。」
邓骁突然气得跳脚:
「你能不能不要再冷笑了,寒渗渗的,吓死人了!
「从那天见过你,我一想到你,心里就像住进了十九只兔子,连蹦带踹,又痒又疼!
「我天天忍不住跟卫兵套话,打听你。
「人人都知道,上京城内,红衣白马沈素,我邓小侯爷费劲心机才娶到你为妻,爱若珍宝!
「我与盗骊百战百胜,只有遇见你和照夜玉狮子,从来没赢过,次次输你半个马身。
「那些往事,我不记得了,难道你也不记得了吗?
「如今我不过是伤了脑子,你就对我阴阳怪气的!我要告诉皇后娘娘去,要她为我做主!」
我淡淡……我叹口气,说:
「是你不记得了,我一向就是如此冷情。
「祖母也不喜欢我,表妹蕙柔性子和顺,对你有意,祖母希望你能纳为妾室,为侯府开枝散叶。」
邓骁回忆片刻,
「表妹?哦,就是那根葱,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我无语,表妹穿了一身绿衣,倒也不至于像根葱啊。
「娘子你不喜欢,我再也不理她,如何?
「祖母难道还能逼着我纳妾吗?
「有道是,不听老人言,快活似神仙,她年纪大了,哄着便是,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6
我睡在床上,让邓骁睡小榻。
他倒是乖,就是话多,唠唠叨叨,问东问西,最后我困得睁不开眼,还听得他在说:
「娘子,素素,夫人,你怎么又不理我了呀?
「你说我每年送你一副马鞍,今年我可送了?
「你说每年都会送我一件兵器,今年可送了?你射我的袖箭甚好,我想要一副……」
片刻之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偷偷摸摸爬上床,轻轻喊:
「娘子,娘子?……
「娘子睡着了,我也睡吧!
「明日早早起来,娘子不会发现的……」
感觉有人钻进被窝,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几息之间便沉沉睡去,随即鼾声如雷。
不用等到明日,我现在就被你吵醒了啊!笨蛋!
不知为什么,在呼噜呼噜的鼾声中,我竟然觉得十分安心,也陷入了梦乡。
7
为庆祝大军得胜还朝,宫里举办盛宴,邓骁自然是主角。
他紧紧跟着我,我小声告诉他众位官员的姓名官职,他表现得爽朗大方、游刃有余,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时胭宁公主也到了,她迎上来给了邓骁一拳,
「说了是好兄弟,要带我逛遍上京城的,回家见了夫人,就把兄弟忘了!一连几天都不理我!」
邓骁呵呵笑道:
「没忘,没忘,只是陪陪家人。」
有人凑趣:
「小侯爷与公主关系甚好啊!」
胭宁道:
「那还用说?当初为了救他,我生生抗住北戎兵的一刀,如今背上还有一道长疤呢!
「不过阿骁也够义气,他为我挡箭,几乎被射成刺猬,幸好有甲胄护着他,但也落了好几个血窟窿!
「我们可是同生共死,换命的交情!
「我跟他说,若是我们战死疆场,就一起埋在边境,看着将士们打败北戎军,才能瞑目!」
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大家好像不知道如何回应。
邓骁拉着我的手,对胭宁公主说:
「我朝与西狄结盟,自然要守望相助,你是西狄主将,战场之上自然要尽力护你周全。」
我接着说:
「胭宁公主十五岁就领兵作战,早已身经百战,自然保护过许多同袍,也被许多同袍保护过。
「她能懂得感恩,不愧是上将胸怀。」
这时,只听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
「公主可真了不起呀,我们这些弱女子可比不上!」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圆脸大眼的娇小女子,身旁跟着一位俊美无比的郎君。
原来是最会装腔作势的姜鹿儿和她的夫君毒舌御史苏俭。
苏俭温柔地说:
「鹿儿最是纯真善良,总把人往好处想。
「却不知有些人,表面装得直爽,心里却十分阴暗,总喜欢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误导旁人,挑拨离间,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却不知,他们的恶毒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人们只是懒得戳破而已!
「真真是跳梁小丑,丑陋不堪!」
鹿儿睁大眼睛,
「哎呀,夫君此话当真?
「我看胭宁公主必然不是这种猪狗不如的小人,她必定不会做挑拨离间的事!
「是吧公主?」
一时间,众人低头的低头,捂嘴的捂嘴,忍着笑。
胭宁面色铁青,抽搐几下,竟然忍耐下去,笑道,
「当然!我们沙场儿女,不做那等事!」
8
开宴旨意传来,大家纷纷入座。
姜鹿儿悄悄说:
「沈素,今日替你出了气,答应我的麒麟棍,可要叫你的刘记铁匠铺子快些。」
「那就先把尾款付了,自然快。」
「诶呀好姐姐,咱们什么感情,谈钱,多俗气啊!」
「那就排队等着,工部尚书公冶城的物件还没做完。」
我不想承认,我嫉妒姜鹿儿,嫉妒她有家人疼爱,还被夫君捧在手心,任性矫情也好,装腔作势也好,总有那么多人爱她护她。
因为邓骁的缘故,祖母、婆母受到贵妇人们的追捧,婆母尚且矜持,祖母早已得意洋洋。
祖父靠军功获封定远侯,到邓骁已是第三代,下一辈便要降等了。
祖父与公爹早逝,定远侯府这些年着实落寞,祖母一直心有不甘。
当初,她总想为邓骁寻一门尊贵的姻亲,为侯府助力。
谁知道,邓骁偏偏喜欢我。
那时,我虽身为皇后的女官,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加上性子冷清,不懂殷勤小意,实在不是祖母心目中的好孙媳。
胭宁此次来上京城,恐怕也是担了和亲的责任。
她属意的人选,已经昭然若揭,就是邓骁了。
祖母若是知道了她的意思,定会喜出望外吧!
邓骁看我郁郁寡欢的样子,偷偷塞了一颗杏仁糖给我,悄悄说:
「你不喜欢这些菜式?先吃颗糖,咱们散席之后去明月楼吃好吃的去!」
宴席后段,大家觥筹交错,向邓骁敬酒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我便独自去御花园散步。
刚走几步,便遇见皇上的兄长,齐王。
他目光殷切,问我:
「素素,你近日可好?
「听闻沈雪衣回京了,不知……不知绾衣她病情可有起色?」
我冷冷答到:
「还是老样子罢了,不劳王爷费心。」
齐王讪讪地陪笑道:
「素素,你和你……绾衣都是倔强的性子。
你若是有事,尽管找我,我必定会为你做主的。」
我答道:
「不劳王爷费心,日常事务,我自会拜见王妃。」
齐王被噎了一下,叹口气道: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们,你怨我也是应当的。
「那个胭宁公主心思不正,放心,我会盯着她……」
我打断他的话道:
「牛不吃水难道强按头?
「归根到底,要看男人怎么想怎么做。
「邓骁若是有二心,又岂是能盯得住的?
「谢王爷好意,沈素告退!」
齐王追在后面小声说:
「素素,我都是为了你好,哪怕你不原谅我,只要你肯认祖归宗,便是大周的郡主,邓家那位势利眼的老太婆也不敢欺负你,素素……」
看见邓骁出来找我,齐王止住脚步,叹息离去。
9
沈雪衣是我舅父,沈绾衣是我母亲。
皇后娘娘,如今的齐王妃,连同我母亲,她们年少时都是闺中密友。
齐王与母亲青梅竹马,后来见到了齐王妃,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不久,齐王成婚,母亲断发绝情,一个人生下我,之后便神思恍惚,差点杀了我。
舅父说她是重度抑郁症,带她离京,去百花谷修养。
为了不影响沈家女儿们的闺誉,我在皇后身边长大。
自小没了父母,又生长在天底下规矩最大的地方,我从会走路时就知道要沉默内敛,谨言慎行。
如今齐王有正妃、侧妃和妾室数人,儿女十几个,阖家幸福圆满。
而母亲至今仍不时犯病,抓着我的手腕哭泣,
「世上男子皆是负心人,千万莫信,千万莫信!」
当初得知我要嫁人,她竟拔下金钗刺入我的胸口,喊着:
「将身托付给男子,不如去死!」
邓骁啊邓骁,人人说我清冷孤僻,你可知我答应嫁你,便耗尽了一生仅有的热情与勇气!
邓骁一身酒气,红着眼睛拉我的手,
「素素,娘子,你丢下我不管,他们都灌我喝酒,吵吵闹闹,我找不到你,心里怕的很!」
他抱着我,弓着腰,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哼哼唧唧,
「娘子,别丢下我,虽然我脑子坏了,心可是完完整整的,都在你身上……
「娘子,你可要疼我,护着我,不让旁人欺负我!」
我小声答道:
「好。」
10
邓骁醉了一夜,紧紧抱着我,害得我睡不安宁。
清晨他倒是早早起床,练了一套枪法,见我还没洗漱,他便先去给祖母请安。
我走到主屋门外时,正听见祖母念叨:
「骁儿啊,胭宁公主不但身份贵重,还是能征善战的女将军,能帮得了你!
「她亲口对我说,对你一片仰慕之心,她还说,好男儿三妻四妾又何妨。若她做主母,必能容得下蕙柔。
「骁儿,祖母也是心疼你,想你过得好,想我们定远侯府香火不断,世代昌隆!
「你若实在舍不得和离,便娶公主为正妻,许她沈素一个贵妾身份,也算对得起她一个孤女了!」
我止住脚步,听见邓骁为难地说:
「祖母,那异族公主,看上去体面,实际上不够开化,他们族人,个个茹毛饮血,野蛮得很!咱们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祖母气愤道:
「胡说!我看那公主,热情有礼,模样漂亮,比沈素强得多!」
「祖母,孙儿能从沙场平安归来,也多亏了素素……」
「说什么鬼话,她成天呆在上京城里,怎么就能帮你打仗?」
「这……我记不清了……
「不过祖母,我知道您一片苦心,好男儿当振兴家业,孙儿打小就记在心里!
「祖母放心,孙儿必定担起定远侯府的门楣,叫您老人家人前显贵,威风八面!哈哈哈!
「好了不说了,今日赛马会,我得出门了!」
只见邓骁一溜烟跑出来,兴冲冲地迎上我,
「素素,昨天我就记挂着赛马会,快,咱们快走!」
11
赛马会每月月初举办,跑马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我们到的时候,赛马尚未开始,大家都聚集在旁边的演武台,看人比试过招。
年轻的男儿肌肉虬结,英姿勃发,激烈的对战引发一阵阵喝彩。
邓骁在我耳边道:
「素素,你怎么看别的男人,看那么入神?
「那些人都空有其表,在我面前都走不到三个回合!
「娘子,今晚回去,我给你看,保证比他们好看,而且,你想看就看,想摸就……」
我顿时红了脸,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他拉着我的手,傻笑的样子,真真像个有脑疾的。
忽然一阵嘶鸣之声,只见胭宁公主红衣白马而来。
她兴致勃勃地登上演武台,对着四方抱拳道:
「早就听说上京城的英雄才俊都汇聚在此,胭宁不才,请各位英雄赐教!」
有人凑趣道:
「不知赢了公主有何彩头?」
胭宁微微一笑,
「若有人能赢我,我愿此生追随左右!
「不过胭宁自认为不是平凡之辈,想赢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年轻气盛的男儿们一阵鼓噪,随即便有人上台挑战。
胭宁抽出长剑应战,我顿时吃了一惊,转头盯着邓骁,两眼冒火。
邓骁手足无措,不知我为何瞪他。
身后一个声音凉凉地说:
「哎呦喂,这不是刘记铁匠铺的名剑秋水吗?
「听说被沈素送给他夫君邓小侯爷的,怎么会在这西狄公主手里?」
却是姜鹿儿和苏俭夫妻俩在看热闹。
邓骁急得冒汗:
「素素,我,我真忘了,回程路上,她跟我讨要,我便给了她,若记得是你送的,便是死也不能离身!」
我看他又是作揖又是挠头,十分可怜,但还是生他的气。
哪知道就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四位勇士被削断兵器,败下阵来。
胭宁挽一个剑花,秋水寒光四射,她笑道:
「都说上京城藏龙卧虎,如今一看,大周男儿也不过如此。
「可还有人敢上台挑战吗?」
胭宁确实武艺超群,加上有利刃在手,又击败了三名勇士,得意笑道:
「看来,我西狄人才能称得上真英雄!」
台下一时冷场,邓骁咬咬牙,便想上场,被我按住,
「邓小侯爷,你可想好了,你若输了,咱们大周的脸面无存,你若是赢了,那位公主可要此生追随你左右啊!」
胭宁咄咄相逼,邓骁眉头紧皱,那对狐狸夫妻正挤眉弄眼,估计又在打鬼主意。
果然,姜鹿儿叹了口气,
「唉,谁让我和素素是好姐妹呢,今日刚好拿到了麒麟棍,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打败这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公主,不过嘛……」
邓骁好像得了救命的稻草,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许了什么东西出去,只见鹿儿满意地点点头,单手拎起漆黑的麒麟棍,飞身上台,娇弱地咳了两声,
「公主啊,那是咱们大周男儿怜香惜玉,不忍心驳了公主的面子。
「小女子不才,请公主赐教!」
胭宁以为鹿儿手中是寻常木棍,哪知一剑下去,火星四射,才知鹿儿天生神力,能轻松挥起百余斤的铁棍。
鹿儿顺势前指,胭宁急忙避让,格挡不及,竟被鹿儿挑落演武台!
只一招,鹿儿便赢了胭宁。
台下静默片刻,欢声雷动。
我转头看去,府里小厮正拉着邓骁说话,听着像是祖母也来看赛马,他跟我招呼一下,便去帮祖母等人安排席位。
12
人群散去,赛马也即将开始。
胭宁公主满面怒气与不甘,她一把抓住我,恨恨地说:
「沈素,你不过是一介平凡女子,凭什么有那么多人帮你,你又凭什么霸占着邓骁?
「有本事,你与我赛上一场,如果你赢了,我立刻回西狄,如果我赢了,从此上京城内,再无红衣白马沈素,只有我红衣白马胭宁!你自请下堂,离开上京!
「沈素,你敢不敢?」
我淡淡一笑,「自当奉陪!」
我与照夜玉狮子相伴三年,心意相通,我们一开始便遥遥领先。
突然听得身后马匹惨烈嘶鸣,胭宁竟然超过了我们,仔细看去,胭宁的马身血迹斑斑,她竟然在马鞭上装了尖刺,强逼马儿加速奔驰。
我心头一紧,喊道:
「胭宁,停下,危险!」
她毫不理会,反而继续抽打马儿。
观赛席位的呐喊声淹没了我的警告。
马儿跑过第一道障碍沙地与浅滩,胭宁仍然领先。
第二道障碍,是一架半人高的原木,胭宁的马虽然跃过,但已显出疲态。
最后一道障碍,是一堆马肩高的灌木丛,胭宁勒紧缰绳,夹紧马腹,但马儿已经精疲力竭,勉强跃过障碍,嘶鸣一声便倒地!
胭宁急忙一跃,勉强落地,人和马儿都收不住惯性向前翻滚,眼看她就要被马儿碾压!
我和照夜玉狮子跃过灌木丛,我镫里藏身俯下身子,一把拉起胭宁,堪堪躲开。
危机解除,我跳下白马,刚想问她是否受伤,便听见邓骁焦急的喊声:
「素素,素素!」
盗骊如闪电般疾驰而来,邓骁从马上一跃而下,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把紧紧抱住我,勒得我喘不过气,
「素素,素素,你吓死我了!你若是有个长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颈窝濡湿,不由得也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傻子,可是小看你家娘子了!」
「我不管,我不管,哪怕知道你必定没事,我也担心你,素素,以后千万莫要再吓我了!」
我哄了他半天,指天发誓,以后再不做这种危险的事,他才放开我,两眼通红,委屈巴巴,
「你又是看别的男子,又是做这样冒险的事,不是伤我的心,就是吓唬我,你,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胭宁坐在地上突然大喊:
「邓骁!我与你在沙场上同生共死,我摔下马,你竟然问都不问我一句!
「你就这么薄情寡义吗?」
邓骁转头看看她,问:
「你可有受伤?」
胭宁一时语塞,竟答不出。
邓骁冷冷说道:
「喊这么大声,就知道你没事了。
「沙场上守望相助的同袍何止你一个,我对他们如何,对你也是一样。
「难不成,要把所有的同袍,不论男女老幼,都娶回家做娘子,才算有情有义?」
胭宁流下眼泪,
「邓骁,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邓骁毫不动容,
「我早就对你说清楚了,我夫人是沈素,此生我只有这一位夫人。
「为了两国交好,我一再忍让,是你纠缠不休。
「我再说一遍,此生此世,我邓骁若辜负沈素,老天便罚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我低声说:
「我若是对不起你,伤你的心,就罚我掉进铸剑炉,化为灰烬。」
邓骁忙捂住我的嘴,
「不许说!哪怕,哪怕你对不起我一万次,伤我的心一万次,你也要好好的,开心活着……」
傻子,得了脑疾的傻子!
我侧过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看看倒地不起、口鼻大量出血的白马,说道:
「公主,你的马恐怕骨头折断,伤了肺腑,已是救不回了,念在它陪你征战沙场的份上,送它去吧,别再让它受苦了!」
胭宁回头,跪在马前,用匕首割断马儿的喉咙,放声大哭。
13
夜凉如水,红绡帐暖。
邓骁像狼一般凶猛,又像狗一般无赖,纠缠不休。
好不容易风停雨歇,他一翻身,让我伏在他身上,轻轻抚着我的腰身,喃喃地说:
「素素,我都想起来了,老天作证,哪怕我邓骁脑子坏了一百次,一千次,只要看见你一眼,我便知道,你是我的亲亲娘子。
哪怕有一百一千红衣白马,只要看见你一眼,我便知道,你才是我的亲亲娘子,其他的,都是无关的旁人罢了。」
我微微笑了,心里说:
「那好,我便信你一次!」
祖母为了胭宁公主的事,哭天抹泪,骂个不停。
邓骁跪在祖母跟前恳求,
「祖母,打从记事开始,您就教我,要努力习武,光耀门楣,我肩上背着定远侯府的担子,一刻都不敢喘息。
「祖母,孙儿累,孙儿好苦……
「自从见到素素,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有了爱恨,有了欢喜,也能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
「我想着要建功立业,要让素素做上京城里最光彩的夫人,再苦再累我也不怕,出生入死我也不惧。
「我才觉得人活着,有了奔头!
「祖母,您就成全孙儿吧!」
婆母也哭着劝说,祖母摇头叹气,
「罢了,罢了,老婆子年纪大了,一片苦心,惹人厌烦,有什么意思!」
这时,朝廷恩赏的旨意下来,家中一片忙碌,摆香案,接圣旨。
凭着邓骁的战功,定远侯的爵位可再袭三代。
除此以外,还赏赐良田千顷,黄金千两,珍宝若干。
众人谢恩之后,却见工部尚书公冶城上前来,命我接旨。
因我重新设计玄甲军的甲胄,减轻重量,同时增强硬度和韧性,使得玄甲军战力提升,战损大幅减少,才能以五千玄甲军大破北戎的二十万大军。
皇上授我工部虞衡司郎中之职,专管军装、兵器、钱币等铸造事宜。
我心头一热,知道是皇上和皇后对我的信任和器重。
邓骁先是得意洋洋,比自己打了胜仗还骄傲:
「我就知道素素了不起,你亲手为我和盗骊打造的甲胄,不知救了我们多少次!」
忽然又横眉立目道:
「素素,我可都想起来了,那个公冶城,以前就对你图谋不轨!
「如今一把年纪也不成婚,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你去了工部,在他手下任职,朝夕相对,叫我如何放心?」
我无奈道:
「那如何是好?要不然,我跟皇上辞了这官职?反正现在管着铁匠坊也不错。」
邓骁努着嘴,闷闷不乐了半晌,委委屈屈地说:
「素素喜欢,便去做,正五品的官儿呢,许多人忙活一辈子也当不上。
「我只有加倍对娘子好,叫娘子眼中再也看不见第二个男人,管他什么公冶城,母也成,叫他什么都不成!」
我心头温热,这辈子,你如一团烈火闯入我的人生,融化我心中冰雪,我便为你打造兵器铠甲,护你周全。
漫漫人生路,便与你携手同行吧!
后记1
胭宁公主返回西狄之前,我和姜鹿儿在明月楼为她践行。
她面容沉郁,意志消沉,苦笑着说道:
「没想到是你们两个,怎么,临走还要看我的笑话?」
鹿儿翘着兰花指,给她斟了一杯茶,娇滴滴地说:
「公主啊,你说说你,身为西狄王嫡女,母族尊贵,自个儿要强,又能算计又能打,怎么遇见一些小小挫折,就一蹶不振了呢?
「怎么着,觉得自己没希望了?只能看着那暴虐的兄长或者愚笨的弟弟登上王位,然后除你的兵权,要你的命?」
胭宁面色一冷,我笑着说:
「她可是皇后娘娘麾下“夜枭营”的新首领,我们府里有几个老鼠洞她都知道,更别说你们王廷的事了。」
鹿儿瞪了我一眼,举起拳头作势要打我。
我推开她,继续说,
「胭宁公主,你想获得大周支持,争一争王位,未必非要找个贵公子联姻。只要你诚心结交,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后盾,你有什么难处,我们能帮就帮,帮不了的,也能请陛下和娘娘扶你一把。」
鹿儿点头道:
「都是爽快人,你要是认了咱们姐妹,就喝了这杯茶!」
胭宁沉思片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后记2
二叔没有习武,靠荫封在礼部做一名六品主事,一向勤恳奉公,次次考核都是上等。
邓骁求了皇上,为二叔谋了大名府同知的缺,他带着祖母一起上任去了。
大名府离上京不远,快马不过半日路程,有事也可照应。
婆母终于能当家做主,我也大大松了口气。
没多久,二叔做主,给蕙柔寻了一户好人家,添了厚厚的嫁妆送她出嫁。
后记3
姜鹿儿替邓骁打赢了胭宁公主,邓骁许了什么好处给那对狡诈夫妻?
原来是把照夜玉狮子和盗骊给他们骑三日!
得知此事我气得把邓骁赶到书房睡了三晚,岂有此理,难道不知,爱马与夫君,概不外借的道理?
后记4
阿旭出生后,齐王送了厚厚的礼,还三番五次去警告邓骁,若是对我们娘俩不好,便把他赶出上京城。
邓骁渐渐明白我的心结,等阿旭大了,便跟我们一起去了百花谷,拜见母亲。
母亲清醒时给阿旭做了四季的衣服鞋子,糊涂的时候就以泪洗面。
我们去的那日,她有些糊涂,拿起剪刀便往我身上扎,嘴里喊着:
「下贱东西!」
邓骁抱我在怀里,护着我,他自己任凭母亲打骂,等母亲累了坐在榻上哭,他便跪在地上,发誓一辈子对我和孩儿好,要母亲好好保重身体,长命百岁,万一哪天他欺负了我,母亲要为我做主,拎着剪刀取他的狗头。
母亲愣怔了半天,又流下眼泪,喊着我的名字,
「素素,我的女儿,娘对不起你,娘这辈子,被男人辜负,不想女儿步娘的后尘,最怕的就是女儿走上跟娘一样路……
「可是娘后悔了,娘得好好活着,得让你不论到哪一日,都还有娘可以依靠,都还有娘家可以回!」
我扑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
我终于有了疼我爱我的亲娘,人生再没有遗憾了!
(完)